目光散文

出門在外，一年難得見上父親一面，然而時時出現在腦海的是他憂慮的目光。

年前我自作主張，在沒有駕照的情況下買了車，顫魏魏地開上了路。

到家已是夜裏九點多了，父親見我們回來，目光中閃着喜悅，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我們，好像我還是個孩子，是的，在父親眼裏，我永遠是個孩子。父親慈祥的目光不停在我們身上掃來描去，連頭髮上沾着的一丁點灰塵也難逃他的目光，只是父親老了，他的目光也有失察的時候。

父親說:你頭上有隻蚊子，我幫你趕走，邊說邊用手在我頭上拂試，然而，父親一連趕了十幾遍，蚊子依然在我頭上振翅飛翔。

父親終於有點力不從心，他叫我妻子說：“你看看這隻蚊子怎麼老是趕不走？”

妻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也沒有發現那隻父親目光中蚊子。

妻子說：“哪有蚊子？沒有啊？是看花眼了吧！”

父親一向自信，也很固執，他目光前明明有一隻蚊子。

他說:“你看，蚊子就在你頭上，還有翅膀，在不停扇動翅膀。”

這時我心猛地一縮，像被誰狠狠抽了一鞭子。我想起父親的年歲，父親已經七十有八，他也許得了“飛蚊症”，爲了證實我的判斷，我從父親眼前走開，移到父親身後，並且問:“爸，蚊子還在嗎？”

父親說:“奇怪，蚊子沒走，還是在我眼左前方定點飛行，好像停在半空中的蜻蜓，像一朵霧花。”

我說:“爸，你一定是得了飛蚊症。明兒個我帶你去看看醫生。”

父親不相信:“我怎麼會得飛蚊症呢？”

我說:“不信我打電話問問醫生去。”隨即我拔通了一個熟悉的醫生電話。

一說問醫生，父親眼眶一下溼潤了，他嘆了口氣道:“要是你大哥在就好了。”

是啊！大哥原來就是位高明的醫生，可惜，可惜他英年早逝，二十多歲就……父親突然垂下頭，像個孩子似的抽抽噎噎起來，我知道想起大哥的父親情不自禁觸痛了他隱藏着的傷疤，一種無法麻醉的疼痛。我安慰着父親:“爸，別難過了，大哥的病是沒法子的事，你不是還有我們嗎？”

父親止住哭，長時間沉默着。

父親有四個兒子，大哥，二哥，我與弟弟。

四個兄弟中，大哥是最讓他驕傲的一個，大哥從小聰明過人，三年級“跳班”上五年級，高中應屆上了福建醫科大學，出來沒幾年當上家鄉衛生院院長，被喻爲全縣“最年輕的院長”，回到家裏，給周邊羣衆看病分文不取，醫風醫德有口皆碑。

大哥的去世成了父親永遠的痛，他想不通的'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父親沒事的時候，目光總是朝着埋葬大哥的山頭張望。

年後，我開着車熟悉山路，毎次一上路，父親便趔趔趄趄追上我，千叮嚀萬囑咐:“路上車多人多，山道彎，要慢點慢點，小心開着……”父親不厭其煩地說，直到我啓動車子，他一直站在路邊，朝着我車子遠去的方向。

聽他們說，只要我車一出去，父親打牌也不落心，在家裏不停轉圈，時不時走到路上，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路的盡頭，只要我一兩個小時沒回轉，或者我稍晚點回去，總是會接到父親的電話，我知道他一直提心吊膽地擔心着我，怕我不大會開車出什麼意外。

是的，兄弟四個，他們都是科班出身的高材生，唯獨我只讀了幾年初中，這是他心中的遺憾，他爲此感到愧疚。

我理解父親，我一直是他的擔心。

就在輟學那天晚上，我不敢回家，怕觸痛父親可憐的目光，我獨自抱着書包躲進田野一個草垛裏，在冷冷清清自月光下，在微微閃光的寒星照耀下，在唧唧復唧唧的蟲鳴聲中，我度過了難熬的夜……

不久，我打上揹包，踏上了南下的車，從此，我與父親聚少離多，常年奔波在外，但是父親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我，就像陽光照射我身上，溫暖而幸福！

那一年，我無法忍受命運的折磨，突然間精神崩潰了，在將近兩年多的恍恍惚惚中，父親抱着不拋棄不放棄的理念，他的目光如一根麻繩牢牢系在我身上，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四處尋醫問藥，一直到我身體恢復如初，後來我明白，如果不是父親的堅持，後果不堪設想。

如今我成家立業，有了兒女，父親的目光更像一個太陽，把我們緊緊裹在其中。在父親慈愛的目光裏，我們全家都感到異常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