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板擺在街頭的象棋散文

今天早上，上班走過那裏，仍見那廝在那裏下棋，依舊手裏掂着個啤酒瓶……

街的路邊是河南老李的修車店，店門前的地面上撂着一板象棋，有幾個棋子已經破裂了，用從廢舊自行車內胎上剪下的一圈圈的膠皮筋箍着。這棋，是老李的。

早早晚晚總有一堆人圍着，看棋，除了下雨……“將軍！”夏晚，昏黃的路燈下，常常是很晚才散去。看客，我是其中的一個，我知道他們是高手，我立着，抻着脖子看，並不去摻和，時常也爲棋局中的一兩步妙招暗自在心裏叫好，去聽他們喝聲：“撇油了——”，再看他們得意地去殺吃對手的一子。時間長了，知道了他們有綽號，“雷鋒”“晃盪”“迷糊”“娃他舅”……什麼的，他們相互罵着，相互取笑着。總是那幾個年齡老大了的閒人，棋卻走得如流水……下棋的人坐着，或俯着身，用手支着頭，瞅着棋；或仰着頭，翹着二郎腿，用火機去點叼在嘴頭上的.煙……其實，不是兩個人在下，是兩羣人在熱鬧，有憫弱者恓惶，有喜霸者的驕爽，提醒，支招，甚至下手，相互讚賞，相互抱怨，嘈嘈着……觀棋不語，惟我。

那廝，常在，你隨時能見到。他的棋並不好……卻常在棋盤的一頭長條凳上坐着。一個一米八左右的大個子，粗重魁實的身體，寸頭，花白的頭髮，紫銅色的大臉，紫銅色的胸膛，濃眉大眼的……一年四季總是那身黑的無領寬衫和黃的長褲，髒兮兮的。夏天，他光着膀子，腆着肚子，一身的肥膘，衫子搭在肩膀上，冬天，裹件半截黃棉襖，腰間繫着條麻繩或布帶……有五十多歲了吧，聽口音，似乎是河南人，又不像，有時也說地道的陝西話。只是他，身邊總豎着幾個空的啤酒酒瓶，手裏拎着一瓶，走一步棋，往嘴裏灌一口酒，眼睛紅紅地瞪着……不時，他會豎起中指，戳向對手的臉前去晃動幾下，嘴裏用河南腔問候着對方的母親或姐：“靠……靠恁姐！你還懂個棋？！”對手並不惱，只是說：“搞蛋吧，你走啊……你就是個婆娘，嘴臭！”也是河南腔，他便仰起脖，灌一口酒，然後噴着酒氣，慢慢地去挪動棋子……有時，見到我，就說：“老……老師，你來了……讓……讓老……師，看看，給看看……”，硬硬地拽出一聲的普通話來。我並不應他的話，點下頭，嘴角一擠，給他一個連我自己都感覺不出的微笑。

一天，上午，我在，他在……突然，一個瘦小的老得不能再老了的老太太，一臉褶的，撲進觀棋的人堆裏，伸出乾癟的手掌，夠着夠着，扯那漢子的耳朵，擡起胳膊，劈頭蓋臉地用拳頭不停點的捶打，一邊打，一邊罵：“我咋生了你這個狗東西……唵！一天到晚喝酒，一睜開眼你就灌黃湯子！唵！你咋不死呢……你！幾天了？讓你給我去灌煤氣，你忘了？！唵！你就知道喝，咋不喝死你……”聽出，這是他媽。他窩成一團，任老太太打，任老太太罵……他站起來，跑。老太太追……老太太跑不動了，停下來，他也在街的那頭停下來，瞪着猩紅的眼，看着老孃……

我笑了。人們仍在下着……“撇油了——”，又是誰吃了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