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花語散文詩

　　之一

花海聳立，一層一層的峯浪，淹沒我吧。

我不想在此刻停下來，被奔突的莖脈，揮簇的胳膊，熱哄哄蒸騰騰的眼神裹挾，我突然飛起來，乘着一股熱流。

空中的我，莫名地長出了菜籽花的腳趾和雙翼，我試着張開手臂，還沒起飛，還沒來得及預備凌空，一朵花，又一朵花，晶晶瑩瑩的鵝黃，水晶杯裏的鵝黃，我的手隨便一掬，就是一捧密密匝匝的花香。

連泥土和草也被薰黃薰得蒸糕般誘人了。

這暗香浮動的鄉間，我只有吧心空成一間草房，才裝得下這成噸成噸的黃，金子般的黃，大地原色的黃。

僅一種單調，就俘虜了我的眼。

轉身一看，連同伴們的影子也變成淡黃、鵝黃和金黃的了。

失去影子的那個人走吧，一刻不停地穿過這羣蜂忙碌，腦門一片嗡嗡，燻蒸作響的熟糕花地。

一枝。高出花海的那一枝，你這春天的戰士，把晴朗戴在頭頂，傲立羣山的金色穗芒。

那些飄落柔嫩的花，四瓣五瓣的花，薄脆的凋零如今已算不得什麼了，我喜歡像一隻蚱蜢或一隻蝸牛，伏身在你的稠密和浩蕩之中。緩慢地爬行，如一根繡花針，細細繡你，把最細長金質的春光，縫進我的靈魂。

假如漫長的人生有一天我心生困怠，我會翻箱倒櫃地找出閃閃發光的記憶的碎片，我年輕時曾經多麼幸運地遇到我的神祕花田。

我會請你們神靈般地重新住進我心裏。

住進那些也許被悲傷、衰老，疾病、自私和孤獨蛀空，差點千瘡百孔的心裏去。

你信嗎？沿着一條花徑走進你的深腹，我的身上重新煥發種種神奇，一層層花瓣將我包裹，一簇簇陽光將我烘烤，我身上自然而然地長出了鵝黃的蕊，碧綠的葉，遊絲般的馥郁，撲進鼻翼，

我化身一枝金色高昂的花，驕傲地矗立在同伴們中間，我斜着身子嗅着，看着，聽着，看周圍的花仙，踏着花枝搖曳的韻律，彎着曼妙的身肢，手搖金鈴，“叮叮噹噹”真好聽。

久久地注視，你在黃昏裏淬火般熄滅，錦簇拔節的`聲音，整夜叩響。

來，飲一口浩蕩漲潮的金，來，在一塊滾燙的油菜花地裏，醉倒成泥，成一束春光，是多麼幸福的事。

　　之二

走近你時，我已把身體的每個角落，一一擦淨。

我要象一面乾淨的鏡子，照見你，只照見你。

我甚至願意拋棄自己尾巴一樣跟隨其後的影子。

讓你金黃，雪亮的那把剪刀，毫不猶豫地剪下我的影子，把它扔進那塊厚厚軟軟的油菜花地裏，從此，另一個我，將在無邊遼闊的花田裏，埋葬。

我摸到我來自影子上的心跳，它歡欣，快樂地吱溜一聲就鑽進了豐沃的土壤。

沒了尾巴，沒了影子，我更願意忘了歸路。忘了這一生許多看似最要緊的事，最不願分離的人，我想無牽無掛，一邊走一邊褪去渾身的累贅，只想重返那個活脫脫，無拘無束的孩童時代的自己，吮着花香，舔着着花乳，騰空如履，長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