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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花又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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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花又開了,在院子裏,開得那樣招搖,那樣旁若無人。它似乎想把自己迷人的身姿展示給所有看到它的人。然而,我從未認真地看過它。它太普通了,或者太易於養活,竟讓我忽略了它,或者說忽視了它。直到它來到小院的若干年後的今天,我才知道,它叫鳶尾花。

鳶尾花又開散文

鳶尾花,是我的飛弟從長治帶回來的。飛弟最喜歡花兒。家裏的花差不多都是他從外面移栽回來的。以前,他每次打電話回家,其中必有幾句是關於花兒的。花兒開了沒有,長得怎麼樣,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問候着花。有的時候,娘就生氣了,終身大事不結記,倒是天天問個花兒,花兒能當了媳婦?花兒確實不能當媳婦,花兒成仙,幻化做人形的事只是在民間傳說裏,在聊齋故事裏。無論飛弟如何悉心侍弄,殷勤探問,花兒終究沒有幻化爲人做了弟媳。

鳶尾花在院子裏越長越茂盛,不必澆水,也無須施肥,甚至很少去它的跟前看看它。它卻不懼風霜雨雪,在院子裏肆意地瘋長。長到影響了月季,影響了玫瑰。父親看它實在太能長了,便把它移栽到院子外面的坡上。在杏樹下,雜草間,石縫中,他還是那樣地瘋長。很快,小院外有了一道鳶尾花牆。我常想,它很像我的兄弟,無論什麼境況下,都能成長。然而,我沒有想到,兄弟飛並沒有鳶尾花那樣堅韌的生命。小小年紀,竟然離我們遠去了。

兄弟飛,是一個極愛花的人。他對花傾注了太多的情感。每次回家,看到滿院的花盛開,而飛弟卻早已離開,不覺悲從中來。“虢國淡妝”可以與心愛的王子結爲夫妻,灌園叟可得花神幫助,“葛巾”可以爲常大用送去“鴆湯”,可這滿院的花,只是悄無聲息地開放着。爲什麼花兒沒有幫助我的兄弟渡過難關?讓他平安到老呢?

我站在花前,蹲下,仔細地看着這一叢叢花。鳶尾的葉子碧綠,像萱草葉,但比萱草葉更寬了些。像馬蓮花,但比馬蓮葉子似乎柔嫩。鳶尾花的葉子平直的,展展的。較短的葉子如刀劍一般。在密密匝匝的葉子中間,忽然衝出一枝花莖。這莖上的花蕾就像飽蘸墨汁的毛筆尖,似乎有汁水滴落下來。花更加奇特了些。六個花瓣,兩種模樣。一種花瓣猶如芭蕉扇,但花瓣靠近花蕊處直豎着雞冠樣的紫白相間的冠子。另一種則像荷花瓣一樣柔嫩。最有意思的是中間的花柱,呈長方形,花瓣頂端邊緣處彷彿有人不小心撕開了一道口子,淺淺的,讓人不忍心碰觸。雄蕊悄悄地藏在花柱後面,不仔細看,永遠發現不了。看一眼,再看一眼。這就是飛弟最喜歡的花。

鳶尾花在我國常用以象徵愛情和友誼。可我的兄弟並沒有收穫屬於他的愛情。他在的時候,曾喜歡一個女子。如果說他有過愛情和婚姻,這個女子就是他生命中愛情的開端,也是他生命中婚姻的.終結。那時候的飛弟俊朗帥氣,喜歡飛弟的女孩子不少,可因爲信仰的原因,飛弟選擇了鄰村的一個女子。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他帶着這個女子一起住在他工作的城市。他用男人的百般寵愛小心地經營着他的愛情,而那個女子也在他的百般疼愛裏優哉遊哉地享受着愛的甘霖。女子什麼也不必做,在他們的愛巢裏,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吃吃睡睡,睡睡吃吃,生命中最愜意的時光,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吧。很快到了談婚論嫁。人生中最美好的事在我的兄弟卻是一生痛苦的開始。我的腦海裏一下子閃過蘇妲己的形象。是,可以這樣理解。訂婚前的女子溫柔體貼,而訂婚後的女子彷彿換了一個人。那時候的兄弟躺在牀上,心如死灰。他想後退了。或許,他隱隱地感到了什麼,他平展展地躺在牀上,一聲話也沒有說。我看見,他眼角的淚水無聲地流下,他偶爾擦拭一下,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我想,如果事情結束於那個訂婚的夜晚,或許我的飛弟至今還活着。然而,事情不容許我去假設。人生也不能像在電腦上打字,錯了按一下刪除或者剪切,然後重來寫過。人生就只是它該有的樣子,無法更改,無法替換。

我的兄弟信奉天主教,那個女子也一樣。在神聖的教堂裏,莊嚴的神壇前,在神父和親友的見證下,兄弟和那個女人許下了相守一生的諾言:無論生老病死,不離不棄。然而,這諾言也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已。在婚後第九天回門後,女子便一去不返了。我的兄弟,我親親的兄弟,在人們的冷眼中,在女子一家人的謾罵和羞辱中,在家人的催促下,情緒日漸低落。這致命一擊,把他善良的心撕成碎片。如果人有三魂七魄,我的兄弟不知少了幾魂幾魄。我只知道,我看不到他的笑容了。我的家庭在村子裏面不算太窮也並不太富裕。這一場婚事,花掉了我們家的所有積蓄,可他只收獲了幾天婚姻,一段殘缺的愛情。我曾氣憤地說:飛弟呀,飛弟,你但凡有一點點脾氣,那女子也不能隨隨便便地一走了之。飛弟只是笑笑說,她也是愛我的。在長治,她每晚都要把我的襪子內褲洗乾淨,對我也好,只是做不了家裏人的主。沒有抱怨,沒有憤怒,只有寬容,只有忍耐。無論人們怎麼說,他都默默地忍了。有時,我生氣地訓他,難道別人打你的左臉,你真的要把右臉伸給他嗎?他便說,耶穌爲感化人,不是讓釘到十字架上了嗎?我這不算甚,總有一天,她會懂得。

我看着眼前的鳶尾花,這在公元一世紀就盛開在中國的花,這個在《神農本草經》中就出現的花,想着和兄弟相處的朝朝夕夕,心裏有了瞭解這個花的慾望。查,《詩經 大雅 旱麓》雲: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鳶尾,原來取名於其株形似鳶的尾而命名。五代時,韓保升著《蜀本草》解釋鳶尾命名,謂“葉名鳶尾,根名鳶頭”,多好聽的名字呀。鳶尾花,希臘語爲“彩虹”之意,俗稱“愛麗絲”。愛麗絲在希臘神話中是彩虹之神。她是衆神與凡間的使者,主要任務是將善良的人死後的靈魂經由天地間的彩虹橋攜迴天國。

我的心裏一震,這花僅僅是兄弟因爲喜歡花而喜歡着它,還是兄弟本知道它是衆神與凡間的使者?是鳶尾把兄弟的靈魂帶入天國裏了嗎?兄弟那麼善良,從不想世界上有邪惡與欺騙,背叛與殘忍。可他卻經歷了愛的背叛,也經歷了最信任的大哥的欺騙。我不知道那一年他被自己最信任的大哥以“高工資”的名義把他叫去臨汾時,心裏多麼喜悅。信任這東西,往往做了邪惡的幫兇。我的飛弟,喜滋滋地懷揣着最美好的夢想踏上臨汾的土地。卻遭受了一生中最痛的一場噩夢。在那裏,他被軟禁。那一個月,他從150斤瘦到120斤。我無法想象,十二個成年的男人一天吃半把掛麪是怎樣的飢餓,也無法想象一個人盯着一個人眼睛裏是恐懼還是畏懼?也不知道時刻被人監控心裏面是怎樣的不安。更不知道兄弟被榨乾了所有的積蓄之後逃出火坑報警卻沒有人管的時候心裏面有多少失落,有多少無奈。但我知道,兄弟經歷了生死大劫後卻依舊善良。

飛弟去了,在他離開的第七天,我夢見一隻飛船降落在我家院子裏的葡萄樹旁,四個身穿金銀衣服的使者宣召飛弟去天堂赴任。我大聲呼喊母親,想把飛弟留住,可來人說,天上有一個職位早已空缺,等他好久了。飛弟真真正正地飛昇而去了。醒來告訴母親,母親說,飛弟最信天主,他該是上天了。上了天堂是母親認爲的最理想的人生歸宿,母親在悲傷之中,有了一點點安慰。

飛弟去了,永遠地去了。他喜歡的鳶尾花年復一年地在小院裏開開落落,可他卻不能再看一眼。飛弟在天堂過得好嗎?在天堂裏,他該俯視着這人間吧。他會看到年邁的母親每一次經過花旁的駐足嗎?會聽到母親每天早晚雷打不動地爲他祈禱嗎?他會看到父親多少年來總要繞開他的房間不敢踏進一步的小心翼翼嗎?

鳶尾花在風中輕輕搖曳着,如果鳶尾真的有靈,請把全家人的思念帶給我天堂裏的兄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