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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裏的阿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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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支教的那所學校已經有兩年的時間,除了煮飯阿姨再沒有其他人可以聯繫。

大山裏的阿姨散文

下午翻動電話的時候剛好就看到了阿姨的名字,於是試着打過去,居然還能接得通。

“喂,阿姨,你好!”

“喂,喂……怎麼沒有人說話呢?”隨即傳來一陣盲音。

明明聽得清楚。我拿着手機跳到陽臺上,再拔了過去。

“喂,阿姨,能聽得到嗎?”我在陽臺上喊。

“能聽到了,你哪個?”阿姨拖着長長的尾音。

“阿姨,你好!我是褚老師,還記得嗎?”我驚喜地問。

“誰呀?禇老師?褚老師……”停頓了很久,“哦,是禇老師啊,你現在在哪兒呢?”

“阿姨,我在成都,你好嗎?”我繼續在陽臺上喊。

因爲那裏是山區,信號不好,加上阿姨年齡大了,那一年又遭遇痛失兩位親人的重創,耳朵有點不好使。

“阿姨,你一個人在家嗎?大哥他們過年回來過沒有?”

“過年有回來,現在又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好多年沒有見過你了,身體好嗎?”

“好,好好……耳聾眼瞎的,反正人老了都是這個樣子,呵呵……沒用囉!”

“聽你聲音這麼宏亮,身體應該沒問題。”

“沒問題,啥問題都沒有,全都挺好的。”

“哦,嫂子在家沒?她還到處跑嗎?”

“跑,反正早上出去,晚上纔回來。現在好些了,還能知道天黑就要回家了,不用我到處去找,到處去跟了。人都那樣了,唉,這人啊都是命,逃都逃不掉……”

“哦,那就好,只要她自己知道按時回家就好”我應着,心裏還是擔心着。

“大城市上班聽他們說很忙,很辛苦,你要按時吃飯哈,再多的錢也買不回來一個好身體,一定要按時吃飯。”

“嗯,我知道了,我一定按時吃飯”我聽着阿姨一連串關心的話,暖暖地,眼睛裏有了些溼潤。

“要按時吃飯哈,身體要緊的,身體壞了,多少錢都買不回來的。”她重複着。

“我知道了,阿姨,有空我就過來看你哈”

“那就過來耍,歡迎哦!”

“好的,你要保重身體,少做一些土地了。”

“我是農民,不種地能幹啥?外面買着吃那要多貴呀,我纔不去受那個洋罪呢。呵呵……”阿姨說完發出一連串的笑聲。

“適當做一些,就當鍛鍊身體。你要保重啊。”

“保重,保重”

“再見……”

電話再一次傳來了盲音。

阿姨年齡不大,六十五歲左右,皮膚白白的,也胖胖的。她人好,特別體諒山裏來住校的學生;她樂觀,食堂裏再不順心的事情,她都會耐心地一個人去解決。學生老師們都挺喜歡她的。

阿姨的丈夫以前在村上當過文書,還寫一手好毛筆字,年齡應該比阿姨要年長七八歲左右。一支長焊煙桿從不離手,邊吸邊咳嗽,已經有嚴重的哮喘病了。阿姨經常邊拍打着他的後背邊大聲地罵:“你的命重要,還有煙重要?到老了都離不開它,天天抽,年年抽,遲早會有被抽死的那一天。”學校的老師也經常告誡他要把煙戒掉,看到他喘着粗氣就難受。田裏地裏的活全靠阿姨一個人去幹完,特別是農忙的時候,白天忙學校食堂的事,晚上忙家裏、忙田地裏的事。不管怎麼忙,不管怎樣累,她都那樣樂觀、積極地去完成,好像永遠有使不完的勁。

阿姨有一兒一女。

女兒早些年嫁出去留下一對兒女就死了,年齡定格在29歲。女婿爲了兒女也沒有再娶,一直還認着這個孃家。假期女婿就會帶着這對兒女來阿姨家玩。因女兒不在了,阿姨就老覺得兩外孫可憐,她儘量滿足他們倆的所有,不花錢的吃,不花錢的穿,她都會想盡辦法打理的井井有條。外孫喜歡,女婿高興。

兒子也有一對兒女,孫女叫秀,在本校上六年級,我正好是她的數學老師。孫兒已經輟學跟兒子、兒媳到上海打工好幾年了。

一家人沒有大富大貴,到也算幸福甜蜜。

秀13歲還不到的年齡,個子卻已經有162釐米,看似大姑娘了,人長得水靈,性情溫和,特別喜歡笑。學習成績一直都不好,也不怎麼努力。我經常私下裏輔導她,給她買筆、買作業本。感情還是蠻好的。

那年五一節,學校放七天假。我沒地方可去,就跟另外一個女老師相伴住在學校宿舍裏。

上街買菜的時候,聽說秀出事了。秀跟另外一所學校的同學騎摩托車出去玩,連人帶車翻下了懸崖。秀被摔成了重傷,到本地鄉醫院都沒辦法救治,現在已經安排救護車拉到80公里外的縣醫院去了。我跟那位老師再也沒去買菜,急急忙忙趕回學校。

阿姨正在宿舍樓下破着嗓子輪流喊着我和那位老師的名字。手裏提着一把塑料袋,裏面亂七八糟的裝了一些東西。

“快點,褚老師,你陪我去一趟縣醫院,我沒去過,不知道去了該咋辦?王老師,麻煩你給秀他們爸媽打個電話,讓他們趕緊回家,孩子沒得救了。”她雙眼紅腫,聲音發着顫。隨手把一團鄒巴巴的紙塞到王老師的手裏。

我跟阿姨慌慌張張趕到縣醫院,秀平躺在醫院的過道里。秀身上、頭上、手臂上全纏着白色的紗布,兩隻眼睛露着,閃閃的。人還清醒着,還有意識。看到我們倆過去,還弱弱地叫了一聲“奶奶……”

我放好東西,看了看秀,感覺應該沒什麼問題,還能說話,還能認出奶奶。

走進主治醫生辦公室,遇到同秀一起出事的那個男孩子的爸爸。

我問了秀的傷勢,醫生嚴肅地告訴我:“她的內臟全摔爛了,我們這裏根本沒辦法救治,你們如果同意,趕緊送省醫院吧!”秀全是內傷,路上不能耽擱太久,又經不起長時間顛簸。醫生已經開始作準備送秀上省城醫院了。

秀表情痛苦,意識一會清楚,一會模糊,嘴裏不停地說:“奶奶,我痛……我痛.……”

我跟阿姨站在她的牀邊,早已泣不成聲。

孩子那麼小,這麼深的痛怎麼能承受得起?又怎麼能夠度過這個危險期?又如何能等到爸爸媽媽回來的那一刻?

終究沒有等到所有,包括秀的轉院,爸爸媽媽、還有哥哥的回來,秀已經在痛苦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跟秀一起出事的那個十七的男孩將在牀上沒知沒覺地度過他的一輩子。

秀還沒等到她爸媽回來之前,已經從醫院回到了他們家場院裏。

阿姨含着眼淚給秀洗澡,換新衣服,把又濃又黑的長頭髮梳理成兩條麻花辮,從腦後繞過脖子放在秀的胸前。秀看上去還是那麼稚嫩、孩子氣、依然漂亮文靜,像睡着一樣。她身上慢慢蓋上從醫院帶回來的白棉布,把秀從頭到腳全裹上,沒有露出一點點。院子裏全是新鮮的木屑,幾個木匠正在忙着給秀準備入葬的木匣子。因爲秀沒有成年,不能做成棺材的樣子,也不能塗上黑色的漆。

阿姨拿着扇子一聲不吭地坐在秀的頭朝向的那一端,沒有眼淚。

叔坐在高高的老式的門檻上一鍋接着一鍋的抽着煙,隨時都聽到他的咳嗽聲,悠長沉悶。

秀的爸媽、哥哥都回來了,哭聲一片。

嫂子自言自語的哭聲裏全都是對秀的愧疚。因爲秀出生後一直都由阿姨帶着,他們一直都在外打工。十多年了,只有每年春節纔回家,給秀添新衣服,買洋娃娃,陪她十天半個月的,其他年月秀只能跟阿姨生活在一起。家裏房子撤了老屋修新屋,撤了新屋再選地方修第二次新屋。因爲第一次新屋後面的山坡被雨水衝跨,蓋住了拐角的大半屋子,沒辦法又重新找位置開始修第二次屋子。兒子馬上要說親事了,還得考慮傢俱。就這樣他們一年一年停不下來要出去掙錢,事情一直都在安排着,一直都沒有解決好。回家照顧秀的事情一直被計劃打破。嫂子一直在哭,沒有人安慰,沒有人陪伴,不吃不喝,又不說話。因爲每個人都在傷心,每個人都難以下嚥,每個人都不想說話。

秀出葬後,嫂子神經就有一點不正常了。經常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還無故的發笑,特別喜歡吃瓜子。慢慢地喜歡跟一幫小孩子玩,跟孩子一起玩泥巴、玩捉迷藏,喜歡抱人家的孩子。再後來,就到處跑,沿着村子,一戶人家一戶人家地跑個遍。一直就這麼跑着,也不覺得累,精神卻出奇得好。她經常到我們學校,站在秀以前上課的教室樓梯口,吃着瓜子,誇路過她面前的男女學生長的好看又聰明。天黑了,全家人要站在黑夜裏喊她的.名字,打着手電去找她。這樣的情形差不多持續的有一年的時間。嫂子留給了阿姨照顧,大哥跟他兒子照常出去務工。

阿姨忙完學校,忙家裏。她能吃,從來不挑食,就是白米飯也能狼吞虎嚥地吃上一大碗,她身體一直都很好,極少有感冒發熱的。秀出事對她的打擊的確很大,她卻一直放在心裏,表面上依然樂觀地說着話,樂觀地做着事。

叔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慢慢地臥牀不起。哮喘病經常半夜三更發作,不管吹風下雨,阿姨都要起來打着手電筒,一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地去山那邊請村裏的鄉村醫生,看病,打吊針,送醫生回家,她都一個人全部幹完。第二天又出現在學校忙食堂的事,依然對每個學生很好,對老師很熱情。

叔的病拖了半年多,快過年的時候就去逝了。叔去逝後,阿姨似乎老了很多,花白的頭髮變成滿頭的銀白,說話走路也緩慢了很多。她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飯量,依然能吃能消化。

之後嫂子病情加重,跑得地方遠了,有時候幾天都看不到人影。阿姨還得去找,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翻過一座山又一座山去找。有一段時間她把嫂子帶回來後,放一把椅子坐在場院中看着嫂子,不想讓她外跑。嫂子一生氣,就會把家裏煮飯用的鍋用木頭做的板凳砸出一個大窟隆,把家裏的東西一一搬出來,一件一件地不管是易碎的、笨重的都遠遠地扔到場院中間。她犯病的時候,阿姨要去阻攔,她會奔過來撲在阿姨身上亂咬,然後掙脫阿姨出了場院就沒有了人影。大哥回來後,帶着嫂子到省神經科醫院住了兩個月,回來後病情穩定了很多,遇到熟人還能叫出名來,也能聽懂家裏人說話了,往外跑的次數也不頻繁了,偶而出去,還能按照原路返回。過了年,大哥帶着嫂子到上海去了。家裏只留下阿姨一個人守着那空蕩蕩的院子。

阿姨還在學校、家裏繼續忙碌着,愛說愛笑,依然保持着當初的那份開朗與樂觀。

兩年後,我離開了那裏。走得時候阿姨家裏已經裝上了電話,所以聯繫方式也就記住了。

今天再一次聽到她的聲音,還是那麼的熟悉、親切、樂觀。

嫂子舊病又有些復發。

阿姨耳朵有些聾,背有些駝,眼睛也不好使了。已經離開了學校,種着莊稼,照顧着依然病中的嫂子。

一幢新房,住着沒辦法很好說話的兩個女人。

如果秀沒有那場意外,那這個家一定是熱熱鬧鬧的、和和美美的。

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回不去了,沒有如果,沒有假設。

在這所有的過程中,阿姨是樂觀的、積極的,看得到,也能感受得到。

在某年的某一日,面朝阿姨的家,我已經行走在她房後的那一條泥濘的馬路上了。

這場景在之後的夢中經常出現。

我想我能實現它,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