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池塘散文

小的時候，老房子的門前靜泊了一方佔地僅畝許的池塘。每逢春日，池岸上蓬勃起奼紫嫣紅的野花時，小小的池塘便恰如頭戴了花環的姑娘，於春風裏漾出一張波紋彎彎的笑臉，淺水處同時舒展開一叢叢喚不出名字的水草來。這是一種生命力極頑強的植物，搖動着細長堅韌的葉子挺拔在池水中擺渡過四季的時光。它們的根莖大抵呈球狀，許是在淤泥中的緣故，覆了球根的硬皮都是烏褐色的，看上去有些醜怪的模樣，然而，剝開這層迷惑了眼睛的僞裝，那粉白鮮亮宛若心形的果實便一下跳了出來，在暖洋洋陽光照亮着的掌心裏，彷彿還在微微的顫動。這大約便是池塘的心了吧，抑或僅是它乾涸了的一滴水、凝固了的一聲蟲喊？

池塘之於幼時的我，充滿了太多令我沉迷的誘惑、想往與祕密，它就像一隻沉在光陰的長河裏深邃的眼，頭頂蘆花的葦叢便是它茸聳的睫毛，那彷彿來自另一個時空墨綠色深情的凝視，讓那時的我窒息、畏懼，卻又心生無邊的愛慕。多年後，當我佇立在人生熙攘的街頭，喟嘆出“思念是開在血泊中的花嗎？爲何前世的月亮會成爲今生這夜最深的傷口？我的生命中爲何會有你輕輕走過的身影，走過便不再回頭；哪一朵的陌上花是我逐漸瘦去的心，被你，一路揉碎在風中。”這樣憂傷的句子時，腦海中浮現的卻並不是美麗姑娘的倩影，而是那時的這池塘。哦，原來，我的初戀竟然是你，那讓我沉醉給我快樂又令我心傷的池塘。我的生命中你來過，你卻不曾走遠，攜一池往事，你又入我今夜夢中。

童年的日子是寂寞和孤單的，誰會在意一個喜歡終日發呆的小屁孩呢？池塘因而成了那時的我最忠實的玩伴。常常在每一個無聊的日子裏爬上塘堤的最高處，把一隻精心折就的紙飛機用力向池塘上空投去，呆呆的望着它在瓦藍瓦藍的天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翅膀一樣盤旋着盤旋着最終墜落到碧波輕漾的池水中去；也曾翻疊小小的紙舟，放上幾枚鍾愛的紅豆，看着它在風的推動下緩緩駛向水波深處，便感覺自己也被那船兒帶去了很遠的遠方。

一直，不認爲池塘僅僅是個儲滿了水的容器，它其實更像是一個被賦予了生命的神祕符號。是一個醒着的夢，是大地張着的水靈靈的耳朵、打開的綠瑩瑩的窗，透過那窗口，我看到的不是地心的火，而是天空的遼闊和自己的渺小。它那麼安靜而熱烈，那些搖曳得很好看的悽切的草，那些竄出水面好似在嚮往着飛翔的塘魚，那些盤踞在荷盤上打着鼓很有氣勢的青蛙，那些曲盡蜿蜒與魅惑的水蛇，那水面上漂着的星光，那攥住了一塘月色的荷苞……無不給我以莫名的激動與不可言說的憂傷。曾幾何時，我把它視爲了自己永遠的`疆土，幼小心靈的皈依。我就好像那些環塘而舞的野草，把心託付給了池塘，池塘是否也就有了野草和我的生命、心事與夢？

終於，在陽光很晃眼的某一個晴天，她來了。就站立在池塘那岸的柳樹下。這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子，在我的記憶裏，她的面目始終是模糊不清的，我只記得她一雙又大又黑亮如夜星的眼睛，但我卻固執的認爲她天生麗質不可方物，我搜腸刮肚想盡了當時來自於課本和鄉戲中所有關於美的描述，最終對她的形容便是：美麗。她是那麼的安靜、無聲，就像落在了原上的雪，傾在了水中的月光。她那麼輕易地把自己站成了一道充滿神祕與誘惑的風景，連寂寞的池塘都因了她的到來而倍添了活潑與生動。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不止一次看到她出現在那株柳樹下，她幾乎已成爲池塘的化身，成爲奪去我目光耀眼的磁石。

忽然，有那麼一日，隔着方圓畝許的池塘，她竟對着我輕輕的笑了。彷彿冬日裏綻放了滿樹的桃花，六月裏飄落了漫天的雪！那是多麼好的一個下午啊，池塘一片生機，陽光灑在了我童年的心上。現在想來，那大約不過是當初的我憑空的想象而已，但即便如此，我卻寧願相信，那原本也許並不存在的回眸一笑，也定然是傾盡芳華優美如花吧。

不知何故，母親杜絕我再以任何理由接近池塘，一向對我寵溺的她變得異常嚴厲。從此，我便只能趴在老屋的木格窗前與池塘相約了。但池塘依舊，美麗的人兒卻已無蹤。及至成年，當我無意中被某本書中的“投塘”兩字冰冷的擊中，才終於明白了母親的苦心。

哦，投塘，這簡簡單單的兩個漢字卻爲何會把我的心撞得那麼疼！在那一年的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那美麗的姑娘，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痛，會讓你義無反顧不再回頭？那荷、那柳，是否也曾因你默默地哭？那無名的野草，那卑微而純潔的心是否也曾因你默默地凋零？我的池塘，爲何會緘默如鐵，你難道是一條通向來世的路嗎，還是一滴灑在塵世綠色的淚？人生中到底還有多少我未曾知曉的苦難，殘陽下到底還有多少未被唱響的離歌。我的生命中爲何會有你輕輕地來卻又默默地走，來時你靜如天空中飛舞的雪，走時你還似夢中瘦去的花。你爲何會有那傾城一笑，因何只記你當時那驚豔的回眸。哦，姐姐，塘中的日月是否安好，集今生所有的鴻雁也捎不去對你深深的念，三生石畔，奈何橋邊，你，別哭，別再回頭！有一種揮別，我們叫它永遠；有一種腳步，我們叫它勇敢。

啊，池塘，我兒時的夥伴，我心靈的家園，你究竟還有多少我不曾知曉的祕密，讓我醉讓我醒讓我不再脆弱孤單，讓我在濁濁塵世中找回迷失的自己，學會微笑着堅強地走。原來，你已是我的生命，我的夢，我心靈永遠的疆土，開滿一路燦爛的花。那兩腋下蓬勃伸張的蒲草是你展開的翅膀嗎？那麼，就讓它馱我去吧，馱我在人生的廣闊蒼穹盡情的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