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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番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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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番”

朝番抒情散文

又至夏季,又至故鄉。這種時候,便總想起外公外婆和他們的老屋來。

小時候放暑假,我是照例要跟着媽媽到外婆家去玩一兩天的。外公不怎麼愛說話,對於他,我的印象裏是躺在藤椅裏的瘦弱老人和一年四季喝不完的藥湯,然而這些都無損於他的威嚴。而關於外婆的記憶,總是與夜晚和“朝番”有關。

猶記得某一個夏天的夜晚,我們住宿在外婆家。當夜色像墨一樣潑灑了天空與大地時,外婆便將鑲着玻璃的木頭大門“吱呀”一聲關上,也就宣告了一天的結束。東邊的臥房裏,笨重而古舊的紅木箱在黑夜裏像個老者一樣閉着眼睛不說話,媽媽告訴我這是外婆當年的嫁妝。我看着外婆的滿頭銀髮,她已經八十多歲了,十幾歲嫁給外公,那麼這紅木箱該在歲月裏沉澱了多少塵埃呢?

外婆將我和媽媽安排睡右邊的牀,牀鋪的上方懸掛着手工的刺繡牀圍,不知道是哪位姨媽做姑娘時的傑作。小小的綠色四葉電風扇吊墜在頭頂的蚊帳上,“嘎吱”“嘎吱”地響着,彷彿要與這老屋的舊日一起沉沉睡去。

在老屋特有的古樸氣息中,外婆和媽媽聊着天。大概是老人家的緣故,外婆喜歡說從前的人與事。而每次說從前,必定以一個詞——“朝番”作爲故事的開頭。“朝番”,在外婆的家鄉話裏,就是從前的意思。這個詞頗有點英文中以“Longlongago”爲開頭講故事的韻味。

外婆說,朝番,她還在襁褓中吃奶時,母親已經去世。“有孃的孩子像個寶,沒孃的孩子像根草”,沒孃的日子苦不堪言。三歲時,父親續娶了後孃,生了小弟弟。自此以後,她的日子便更難熬了。童年對於快樂是個什麼東西根本不知道,只曉得苦難無窮無盡;

外婆說,朝番,日本鬼子打過來的時候,她還是小姑娘,抱着幾個月的小弟弟,在一大片金色的田野間倉皇逃跑。跑了不知有多久,耳朵裏迴響着的還是鬼子的槍聲,也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無邊無際的麥浪掩蓋了逃亡的百姓們,她也就此存活下來;

外婆說,朝番,她十九歲就出了孃家門到外公家做媳婦。那時的豬肉只賣幾角錢一斤,糖只賣幾分錢一個。年輕的她提着籃子上街買菜,穿着一身簡簡單單的藍布衣服,卻總是被夸人長得漂亮,她買的菜也總是最便宜的。街上遇到的熟人也不再叫她“王家的姑娘”,而叫“蔣家的媳婦”;

外婆說,朝番……

每一個“朝番”,都牽扯出一個悠長的光陰深處的故事。那些故事在時光的洗滌下蕩啊蕩,褪色成一個個回不去的模糊記憶。在老人家低沉得像催眠曲的“朝番”裏,我也逐漸朦朧睡去。

朝番,朝番,朝番……在外婆一年一年的絮叨裏,我搖身一變,從當年只有桌子高的小毛丫變成二十歲的大姑娘。而他們呢?外公早已作古,在老屋旁邊的土地裏安了家;外婆也不復從前的硬朗,常年臥病在牀,不得不搬到了兒女的`家中;門前長着橘子樹的老屋也因許久無人居住而成了荒山野嶺中的一員……

十多年過去,便已物是人非,當年不再。那麼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幾十年幾百年過去呢?外婆的故事,我的故事,好多人的故事,都將凋零成時光隧道中的一個個“朝番”碎片。

朝番,很久很久以前。可是很久到底是有多久呢?是比唐詩的絢麗與驚豔還久嗎?是比宋詞的清婉與悠長還久嗎?還是,比秦朝兵馬俑的輝煌與大氣還要久?遂想起那些埋沒在歷史塵埃下的古人,他們的故事,對於我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個個悠長的“朝番”?那些跌落在星河中的記憶,可有人會把它們重新拾起?

可是,我們知道,那些美好與傷悲,都曾經躡着腳悄悄地到來過;那些或如煙花般的絢麗或如刀割般的痛苦,我們都曾經見證過。這便已經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