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公病了散文
我的公公病了，突發腦梗塞，經過醫生的搶救現已脫離生命危險，但半邊身體已經失去知覺，不能說話，大小便失禁。
公公八十二歲了，從我認識他到現在已經三十多年，幾乎沒有聽說過他生過病，一直非常健康。就生病前幾天還騎着電動三輪車帶着婆婆去集市趕集。
公公婆婆住在鄉下，離我們有三十公里，我一直要他們和我們一起在城裏居住，他都以不習慣而拒絕。我們看他們身體都不錯，也就沒有強求。
那天下午一點多，我接到公公家鄰居的電話，說我公公摔了一跤，現在神志不清。我和愛人立刻打車飛奔去鄉下把他帶到縣城醫院。醫生檢查後詢問了他發病時間，建議我們立刻帶他去市醫院接受“溶栓”手術，說這樣也許效果會更好。我們毫不猶豫地跟隨救護車一起來到了市醫院。
此時我公公已經深度昏迷。主治醫師一邊組織醫護人員搶救，一邊和我們談手術方案。
“病人情況很嚴重，做溶栓手術最佳時間是發病的六個小時之內，從大腿根部切一口子，插入一根管子……手術費大約六萬五……考慮到病人年事已高，手術還是有一定的風險。根據你們的描述，離最佳手術時間還剩一個小時。情況就是這樣，你們考慮好了，迅速簽字，馬上進行手術……”
我和愛人跟着醫生，醫生帶着公公做手術前的全面檢查：CT,核磁共振……
此時我們早已暈頭轉向，幾乎聽不清楚醫生說的話，只是一直機械地重複着“好，好！”
一切準備就緒，手術馬上就開始了，我們被醫生“請”出了手術室……
突然手術室裏傳來醫生的驚呼聲：
“老爺子醒了！”
“老爺子要爬起來了！”
“別動馬上就給你做手術了！”
我和愛人推開手術室的大門。只見我公公顫顫巍巍地從手術檯上要爬起來。我愛人上前抱住他：“爸爸，你別動，馬上就給你做手術了，做完手術你就好了。”
剛剛還深度昏迷的老人此時不知道哪裏來的那股力氣，他從手術檯上爬起來，甩開兒子的手，甩開醫生的手，雙腳落地——那偏癱麻木的右腿，竟神奇般的堅挺地動了起來，配合能動的左腿，向手術室的大門衝去……
我和我愛人立刻追上老人，老人跑了大約三十米，然後倒在地上。我們抱住老人，苦苦地哀求他手術。
我愛人跪在老人面前，拉着他直哭：“爸爸，我知道你捨不得六萬五的手術費，兒子有錢，只要把你的病看好了，無論多少錢都沒關係。”
老人癱在地上，用含混不清的語言說道：“回家！回家！”
此時醫護人員也圍擁了過來，他們一起上前，試圖把老人拉起來，重新送往手術室，但一切都是徒勞——公公拼着勁往後蹲，他無論如何也不肯上手術檯。
時間在一分一分地過去，經過老人這樣一折騰，最佳手術時間已經錯過了。主治醫生此時開口了：“老人既然腿腳已經能夠動彈，再說時間應該已超過六小時，溶栓手術的意義已經不大，放棄手術吧。”嘴裏這樣說着，但是他搖頭的意思裏面包含了許多無奈。
最終決定放棄手術。
老人聽說不手術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臉上似乎出現了一絲微笑，臉色即刻暗淡了下去，重新昏迷過去了……
我們馬上擡上他進入病房，一直到五天後才甦醒。現在已經近二十天了，老人的病情幾乎沒有好轉。
我婆婆是個瞎子，一輩子看不清這個世界。公公那天發病，婆婆說是十二點多發病的。現在想想一定不是十二點，因爲婆婆發現公公不能說話的時候是十二點，可在這之前他一定是發病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那是腦梗的徵兆，而婆婆眼睛也看不見。
我和我愛人都很自責，早就該把他們接到身邊，至少在他發病的一開始，我們就能意識到，那公公的病也不會這麼嚴重。
公公婆婆是指腹爲婚的。公公六歲婆婆纔出世。她生下來眼睛就不同常人，一直到幾十年後才找到病根——那是先天性青光眼。公公一直不同意這個包辦的婚姻，他和他的父親抗爭，但終究抵抗不了父親的威嚴。
結婚那天，公公逃婚了。可三天後卻又被家人找到，不得不承認這樁極不情願的婚姻。
我婆婆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她非常的善良、勤勞。對公公的不待見，她只是默默地承受，不敢有半點怨言，她覺得自己眼睛不好，人長得又瘦又小，配不上帥氣高大的公公。只有用自己的行動來感化公公，她相信也許哪一天公公就接受了她。在公公家的那個大家庭裏，她什麼事都搶着做，從不多言，對公公的冷眼冷語也只用笑臉回答。
一年又一年，她終於用自己的行動感化了公公，慢慢地公公接受了婆婆。結婚第六年生下了我的愛人。
有了孩子以後，兩顆心越來越近。公公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就是你的眼睛。”公公無論去哪裏都牽着婆婆的手，在我公公的`家鄉，人們總會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牽着一個瘦小女人的手，走在田埂地壟，走在家前屋後，走在集市上……
他們一輩子恩愛，他們的故事在當地傳得很遠很遠。
公公婆婆只生我愛人一個孩子，我愛人十幾歲就出門讀書了。家裏的一切都是公公，他二十多歲就做了生產隊長，一直做了幾十年，他是十里八鄉的好人，哪家有什麼困難，有什麼家庭矛盾總是找他解決。
幾十年來，他熱衷於研究《易經》。幫鄉里鄉親的看屋基，給新房奠基，給新婚的人看好日子，給人以算命的形式撮合一樁樁將要破裂的婚姻，給死去的人看下葬的風水……但他從不收人錢財。我常常笑話他，說他是江湖騙子，他總是笑笑：“你不懂，這是做好事。”
現在他病了，什麼也不知道了。我後來去問醫生：“爲什麼一個深度昏迷的病人，能突然從手術檯上爬起來，並跑了三十米？”
主治醫師說：“從醫學的角度很難解釋。也許是他那頑強毅力和愛兒子的那顆心。”
醫生的話使我茅塞頓開。是啊，我公公不止一次跟我們說過：“我要是得了重病，我堅決不拖累兒子。”
老人現在病得很嚴重，幾乎所有的親戚都讓我們把老人帶回家讓他在家裏慢慢地死去。
但我和愛人堅決不同意，我們堅持讓老人在醫院治療。我們甚至認爲讓他多活一天也是值得的。我們都覺得我們有愧與老人，要是早點把他接到身邊居住，一定不會病成這樣。
我公公婆婆這一輩子非常地恩愛，他們結婚六十多年，幾乎沒有分離過。婆婆惦記着病中的公公，天天唸叨着，但她的眼睛看不見，實在不方便帶她來市裏醫院。
幾天以後，爲了方便兩位老人相見，也爲了方便照顧瞎子婆婆，我們把公公轉到了我們所在的縣人民醫院繼續治療。
經過二十多天的治療、護理、康復，他慢慢地有了一些模糊的意識。有時候我拉着他的手，他會用力地握着，我知道他感謝我沒有放棄他。
我和愛人現在放棄了一切事務，我們想盡我們最大的能力陪老人走完他的人生。
醫生說現在我公公的智商大概和八個月大的嬰兒一樣。我婆婆天天坐在他的身邊跟他講過去的事情，想喚起他的記憶。婆婆的話語，常常讓我聽得熱淚盈眶，他們恩愛的一幕一幕，我真的就是從電視上看過。
現在我們每隔兩小時要給他翻一次身，每四個小時要給他身上擦拭一遍。可最難的是給他處理大小便。
我公公身體一直很好，飯量尤其大，生病以後雖然神志不清，仍然要吃很多粥飯，大小便很多。
當他有點意識的時候，我給他換尿不溼，他很難爲情，用手擋住自己的下身，堅決不肯讓我換。我拉着他的手輕輕地跟他說：“你能生得出兒子，就能生得出媳婦。你只有一個兒子，我就是你女兒。奶奶眼睛看不見，你兒子哪能一直守在你身邊，我不給你換誰給你換呢？”
他慢慢地鬆開了手，我分明看見他眼睛裏的淚水。
那天我給他處理完大便，把他身上擦洗乾淨，去拿尿不溼準備給他換上。可是一轉身，他又拉了，還用手抓了一下，而且還把手在頭上臉上摸了一下。
看着他頭上、臉上、枕頭上、牀單上、被子上到處是大便，看着這個個子高大，體重有一百七十多斤的老人，我一時不知道怎麼才能把這一切弄乾淨，我禁不住哭了。
他看到我哭了，就像做錯了事的小學生，怔怔地看着我，他也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那天我嘔吐了，一天吃不下飯。婆婆看了很心疼，摸索着拍拍我，很歉意地對我說：“難爲你了，都怪我眼睛看不見，這一切本該我做的事都攤給了你！”
婆婆的話倒讓我不好意思了。這以後我再處理公公的大小便，我就極力剋制自己，就是想嘔吐也儘量不發出聲音，我怕婆婆聽了以後心裏難過。
我愛人天天夜裏守在醫院裏，二十多天了，人瘦了一圈。公公清醒的時候，望着兒子會嘆氣。我愛人安慰公公：“爸爸，你一輩子不容易，這麼多年，我一直工作在外，你替我照顧我媽媽幾十年，你病了，我照顧你是應該的，你安心養病就是了！”
有時候我愛人累了，趴在公公的牀邊睡着了，我公公就用手在兒子的頭上，慢慢地摸着摸着……
每每看到這個情形，我都會禁不住流眼淚。我看到了一個慈愛的父親，一個孝順的兒子。
是啊，你陪我長大，我陪你變老，這個畫面實在是太溫馨了。
醫生對我說：老爺子恢復得很好，但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第一步”，在以後漫長的日子裏，老爺子的康復，不僅僅取決於藥物，家庭護理康復運動太重要了。照顧一個半身不遂的八十多歲的老人，你們倆的擔子太重了。
我跟我愛人說找個護工吧。我愛人堅決不肯：“我情願自己受累，我不能讓老父親受委屈，他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去日無多，我要讓他走得心安，也讓我自己感到心安”
我愛人的舉動也感動了我的兒女們。我兒子在政府部門工作，每天無論多晚，都要抽出時間到醫院陪陪爺爺，有時候也幫着處理大小便，一點不嫌棄老人。我的女婿正好從部隊休假回來，每天夜裏都到醫院裏陪護，一夜起來幾次，甚至徹夜不眠，也毫無怨言。
因爲老人的生病，我感覺我們這一家人更加地親密，我更感覺到親情的可貴。
剛六個多月大的小孫女在視頻裏靜靜地看着老太爺，兒媳婦讓叫“太爺”，有時候老人竟然能咧開嘴微笑。
我女兒拍着懷孕五個月的肚子，跟爺爺說：“爺爺你快點好起來我孩子還要太爺帶呢！”……
今天下午我愛人在女婿的幫助下，把我公公搬上了輪椅，帶上我婆婆，推着我公公出去曬太陽。望着這一家三口相擁朝前走的背影，我的眼眶再次溼潤了……
我公公病了，也許會有很長的時間要我們照顧，也許我們還會遇到很多的難處，但只要親情在，我們一定會順利度過的，我也相信我公公會好起來的！
祝我的公公早日康復！祝老人家長命百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