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要帶你遠離紅塵散文
這一次去桂林，可能是因爲灕江。書上說，灕江有世界上最美麗的山水。
桂林是一座小城，市區面積不足六百平方千米。陽朔更是一座小城，是桂林下轄的一個小縣城。我不嫌她們小，我只要她們美。
桂林山水甲天下，這輩子是我決定要去的地方。
三十歲的時候，我就想去很多地方的。那時只是想，因爲我沒有錢。一個月，三四百元錢工資。一部分要還人情來往債，一部分要貼補家用。有好多年，每月三四百元錢都很難拿到手。有幾年，還發了水稻和化肥。有的鄉鎮還發了山羊，好在我們沒有趕上，要是真地發了山羊，我不知該怎麼去安頓它們。那時，人都養得緊張，還怎麼去飼養它們。
我喜歡山水，山水卻一直在我的舊夢裏。
今年春節剛過，我們就去了桂林。聽說這個時候，是旅遊淡季。淡季好，不擁擠，你想怎麼看就怎麼看。那裏的山水，一定都會是你的了。這一次，我想坐飛機去，坐飛機也一直是我一個夢想。第一次坐飛機，心裏沒有底數。妻子身體不大好，怕她不適應坐飛機，所以一直都很擔心。
我們在焦急中等待，等待第一次坐飛機。好在同行的人，大都是我們這個年齡段。看到他們，心一下子變得輕鬆許多。這個團裏，好幾對都是七十多歲的老年人，聽說他們年年都坐飛機。他們這樣的歲數，都一次次坐過飛機，我想飛機一定是很好坐的。
飛機上天了，心一直很興奮。坐在機窗邊，從起飛那刻起，眼睛一直跳望着窗外。妻子示意我，別讓人看出來笑話。開始不敢向下看，就見家鄉一點點小。忽然間，我害怕會離它一點點遠。飛機平穩之後，才大膽地探過頭去。窗外有遠山與河流，有村莊和田園，它們就像一幅幅畫。飛機越來越高，畫面越來越小，最後小到我不再能看得見。不想，我們真得就這樣的在天上了。
天上有云彩，是雪一樣的雲彩。雲彩很好看，遠裏極像一座座白色的城堡，又像一座座白色的帳篷。然後是一馬平川，然後是丘陵，是谷地，是雪白雪白的牛羊。我們在雲彩之上。鄰座老太太告訴我們，此刻我們正在一萬米高空。一萬米高空？我裝着自信地看着她笑。
雲彩下，莫非就是人們常說的萬丈紅塵了。這一次，我要離開紅塵了。心裏一下子明亮通透了許多。想想紅塵裏的事，還是不聞不顧的好。多清淨，只有一片雲天在。趕忙拍一張照片，發在朋友圈，我要告訴他們我已經在天上。小時候，看到有飛機從天空過，一直能追逐到很遠很遠，直到不再能追得上。那時，夥伴們之間常開玩笑說：你再能，你能能上天了。今天，偏就上天了。
我的祖輩沒坐過飛機，我的父輩也沒坐過飛機，今天我坐上飛機了。
村裏人，村裏人很少有人坐飛機，他們都不知道飛機該怎麼坐。在我們村子裏，我是第二個坐飛機的人。這一次，我是坐飛機去桂林的，我是要去看那裏的山水。第一個坐飛機的，是我的小叔叔。他是坐着飛機去的美國，他現在是美國人。到現在，大家都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做美國人。我也不知道。有人說美國是天堂，又是地獄。不知是不是？他隔幾年都要坐飛機來，然後又都要坐飛機走，來去都是那麼匆匆。因爲他家的大老爺和大奶奶，都埋在村莊後邊的山坡上。葉落要歸根，我不知道若干年後，我們是不是還能埋在一起，是不是也能一起埋在我們小時候玩熟的.山坡上。
一直以爲，我這輩子是沒機會能坐上飛機的。一個鄉下窮教書先生，坐飛機要去哪兒，能去哪兒。前些年回故鄉，一些曾經的好夥伴，很羨慕又很好奇地跟我說。你小叔，人家都坐飛機了，都移民去了美國了。問我，坐沒坐過飛機。我說，我也會坐上飛機的。可打死，我都不會去美國。聽後，大家都笑了，我卻沒能笑得出來。想當年，我們一塊兒上學，一塊兒割草，一塊兒挖山藥，一塊兒捉迷藏……長大後，人家有了錢，先在城裏買了高樓。後來錢多了，就移居去了海外。我一直在我的鄉下，我一直做我的孩子王。和我一起來鄉下的同事，一撥撥來又一撥撥走。聽說，他們都不同程度地捐了門檻。好多次，有人勸我也要去捐門檻。我沒答應。我說，等我的書教好了，自然會有人來要我。等了好多年，竟一直沒人要。畢業第五年，鄉里一個曾經一起週末回家的同事，好多次攛掇我改行，說我文筆甚好，人品甚好，鄉里就缺我這樣的人。我被鄉政府挪用近半年，這半年裏，我仍沒放棄教好我的書。許是因爲沒有錢，耗着半年之後，覺得沒意思，我便主動放棄了鄉里的工作。那時就想，關鍵的時候，錢還真得很管用。
後來，我一直呆在鄉下。鄉下的那一片田園，似乎對我也真地深有了感情。一開始，有人走出去，我還真有些兒羨慕。後來，似乎羨慕一點都沒有。紅塵裏，我就這樣簡簡單單地過着我的小日子，過得彷彿很滋潤。
畢業那麼多年，我連大海都沒去看過，更別說要上天了。一次去連雲港開課，在去連島的途中，我第一次看到大海。那一次，看得很是驕傲，因爲大海比我想象要遼闊得多。回到學校，我把大海的樣子描述給孩子們聽，孩子們聽得很認真。
好多年，我一直在仰望天空。仰望那一片蔚藍裏，何時會有我依稀的夢幻。
沒想到，二十多年後，我也要上天了。
微信發出去不久，便有兒時的夥伴立即回，你坐飛機啦！他們一起在羨慕我。
天很藍，是好多年都沒見過的藍。這種藍，只在小時候見過，小時候常爬到山頂上去，趕着一羣羊兒，去觸摸那一片蔚藍。天是什麼？小時候不知道。那時的心底，天就是一片藍了。藍天上有白雲，白雲就在我的山上。那時，白雲經常從我們身邊過，就像輕輕邈邈的紗。把手伸過去，伸進雲朵裏，想挽住它們，雲不聞不顧地從我身邊流淌，淌成一片片煙嵐。三表叔只讀過小學，小時候常跟我一起玩，一起放羊，一起割草，晚上也常跟我一起睡。在他心裏，我就是比他懂得多。記得那時，他常常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天有多高？爲什麼那麼藍？地球有多大？有多遠？大海是什麼樣子？……那時也不知是如何去回答他的，竟讓他佩服我好多年。沒想到，現在的雲都在我的腳底下了，飛機就像一隻雪橇滑行在一片雪野上。空氣稀薄不稀薄，我未感覺到。我就覺得天空非常純淨、通透、明瞭，且一眼望不到邊際。哪像塵世，有太多的陰暗，太多的霧靄，太多的阻擋……心通透了，似乎一切都通透了。
說話間，就到桂林城了。明兒早起，我們就能看到灕江的最美山水了。
走下飛機旋梯時，我就高興地跟妻子開玩笑說，這一次我要帶你離開紅塵。
妻子笑了，笑成一朵蔚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