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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間的情,父女間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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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間的情,父女間的愛


  好像夢到童蘇,夢到6歲或者更小一些的她,用柔軟的小手摸我的額頭,“爸爸,爸爸”一聲聲地喚。我伸手抓她,她卻躲開,恢復成現在的樣子,急急地躲避……

  1
  那個暮春的午後,童蘇跟着母親離開,頭也不回。我絕望地看着她,卻喊不出口。巷口的轉彎處,她忽然轉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三十幾歲的大男人,硬撐着站在那裏,眼淚刷地下來了。

  如果失去一段婚姻是無奈,那麼失去童蘇,是一個父親不能接受的痛苦。我知道童蘇的那一眼是充滿怨懟的,是不肯原諒的。這多讓我心疼。就算整個春天過去,童蘇也還不足10歲。她是我的女兒,我不想失去她。

  之前冗長的一段時間,爲了童蘇,我們曾一再猶豫是否要將這個已經完全不和諧的婚姻解體,最後終究是難以再圓滿。那天晚上,我在童蘇面前低低地蹲下來,仰起頭問她:“童蘇,如果爸爸和媽媽不在一起了,你想和誰在一起?”

  她不答,卻問:“爲什麼?”

  我做不出完整的解釋,只能儘可能婉轉回答。但她一直問:“爲什麼?”

  始終沒有回答。我一直握着她兩隻細小臂彎的手,最後無力地放下。那晚,童蘇一直到回到母親臥室時纔開始壓抑地哭,或者她不想不願意讓我聽到,聲音很低,可依舊隔着薄薄的木門傳遞出來。我幾乎想衝進去說“不離了不分了”,但事實是,我們已經拿到了那個綠本。

  那種感覺讓我心碎。

  童蘇最終選擇了母親。她對母親說:“同學說,所有的爸爸媽媽離婚,都是因爲爸爸是個壞男人。”她說:“我不會原諒爸爸,我不要他了。”

  所以她不要我了,跟着母親頭也不回地走掉。她用一個孩子所能表達的怨恨的目光告訴我,她將和我在同一個世界上,成爲陌生人。

  童蘇,我的女兒,她9歲半,不肯原諒我和她母親的分離。

  2
  那個春天最後的日子對我來說格外漫長。我找到童蘇的新家,她的新學校,學校和家之間的那條路的路口。站在那個路口,我可以看到她,不被她看到。

  她揹着一隻新的紅色書包沉默地行走在那段不長的路上。她9歲生日時跟我要的綠色書包,被她丟在了家裏。她能記起的所有我買的東西,全部被她遺棄,如遺棄她的父親。而我已經不再爲這些細節傷感,我心疼的是,她由一個快樂的小丫頭,變得沉默起來,不再和以往那樣與誰同行,在路上說說笑笑,或者在街邊買冰糕買汽水。

  我那麼心疼。

  有時候,刻意地,我在她必經的路口不隱藏地停留,她卻總是看不到我。她根本不東張西望,只是一味地走,那種神情,不似這樣小的孩子。

  種種,都是我這個父親的罪。縱然有些事沒有是非,但畢竟結果傷害了她,且無法再挽回。我們是錯走在一起的夫妻,如果沒有童蘇,或者早早就分了手。而童蘇亦沒有成爲這個失敗婚姻的轉折點,堅持了10年,到底沒有堅持下去。

  那個漫長的春天終於在我無望的等待中過去,天熱了起來。

  連着兩天沒有在放學時看到童蘇,第二天下午,我忍不住打了電話過去詢問。前妻說:“孩子病了,不嚴重,夜裏有點發燒,已經退了。”

  我的心一揪,說:“我想看看孩子。”

  她嘆氣:“你隨時可以看她,只要她願意。童,我一直想勸童蘇不要怪你,但她不許我提起你。你知道她從小就任性。現在,她剛剛睡了……”

  算了。我頹然。掛了電話,我買了童蘇愛吃的薩琪瑪送過去。在樓下,我告訴前妻,別說是我買的。她點頭,眼圈忽然紅了,說:“童蘇大了就會知道,其實,她一直更愛你,因爲愛,纔會怨吧。”
  是的,童蘇一直更愛我。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剛剛學會用簡單語言表達自己心情的時候,很多次對我說:“爸爸,我長大了要嫁給你。”仰着小小的一張臉,固執地堅定地對我說,長大後,她要做我的妻子。再大一點,她更霸道,要我只對她好,要我在這個世界上,只對她一個人好,只許愛她。

  因爲這個心願,童蘇也早早知道怎麼愛我。她會霸道地不許我抽菸;她會洗我的手絹;她5歲就學會了給我沖茶而不讓她的母親做,有次不小心,把手燙了一大片的水泡;她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是領帶,在她6歲時,她說,女人要給自己的男人送領帶……

  我不敢常常回想,怕想起來,夜晚的時候,我會哭。

  終於捱不下這種欲見不能見的苦,我申請了南方分公司的業務,離開了這個城市。

  3
  再回來時,是兩年後的春天。我擁有童蘇的所有信息,她每長高一點每重一斤,每次的考試成績,還有每個階段的照片……前妻說,孩子漸漸快樂起來,到底是小,容易適應新的生活,而這新的生活裏,還包括另外的男人。

  前妻在第二年冬天結婚了,對方是個警察。她說,童蘇一直叫她叔叔,但兩人相處很好,合得來。他待童蘇很親,童蘇亦接受。
說不出是安慰還是酸澀,我心愛的女兒,已經讀完了小學,近150釐米高的女兒,現在,她重新快樂起來,陪伴着她新的親人。

  我願意她快樂,卻嫉妒重重,曾經,那是屬於我的快樂。我想,她會不會給他沖茶水,給他送領帶……想重了,嫉妒得,如熱戀中的男人。好在,我想,她不肯叫他爸爸。這好像是我心裏最後的那塊城池。

  如同當初捱不下不見的苦,兩年後,因爲捱不下想念的痛,我又回去。

  事先製造了巧遇,我在童蘇愛去吃飯的麥當勞等待和她“無意”地邂逅。

  半個小時格外地長,我探着頭朝外看了又看,玻璃窗外,略高略瘦的童蘇,甩着長長的馬尾辮同兩個女孩嬉笑着走過來。

  我看到她依然純真的面孔,忽然窒息。

  童蘇也看到了我,隔着玻璃窗,自然愣了一下。我的心在窒息過後瘋狂地跳起來,眼睛裏幾乎全是乞求,求她進來,不要掉頭離開。

  12歲的童蘇在短暫的愣怔後神情平靜下來,似乎不曾看到我,一手扯住一個同伴掉頭離開了。兩個小姑娘還在不解地朝後張望,她瘦瘦的,卻有那麼大的力氣扯走了她們。

  看着那個窄窄的身影,我的心再度痠疼起來。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再試圖和童蘇接近,只是遠遠地看,怕她察覺到會飛快消失。也看到了她和那個警察一起說說笑笑。那天在街中,兩個人不知說着什麼,警察忽然彎下腰將童蘇背了起來,童蘇在警察頭頂上笑,遠遠地,我可以聽到她脆脆的笑聲。

  那一刻,我再度感覺到失去她的恐慌,無比地慌。曾經,童蘇總是小賴皮一樣,走累了就會讓我背,我總會把她背得很高,揹着她跑,聽她在我頭頂歡笑。她是個驕傲的小孩,我是個驕傲的父親,因擁有她而驕傲,現在,她卻把這驕傲給了另外一個男人。

  童蘇,她真的不要我了嗎?

  4
  也終於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女人,新的家。

  童蘇依舊不原諒我,我依舊在愛着她,愛着,也只能在同一個城市同一片天空下,尋找和收藏童蘇的成長。

  她過了15歲,讀了高中。我想,她已經忘記了我了,忘記了吧。

  並不曉得這場突如其來的病由是什麼,因爲工作的勞頓還是內心始終隱隱的痛楚,病卻急急襲來,將我拖進了醫院。

  問題出在胃,並沒有嚴重到不可救藥,但需要切除一小部分。

  手術前夕,躺在沉寂的病牀上,一陣緊一陣地想念童蘇。以前生病,她總愛用胖胖的小手摸我的額頭,裝模作樣地扮醫生,不再調皮,變得格外安靜,一首接一首地唱兒歌給我聽。現在,四下更是安靜,真安靜啊,死寂一般。

  藥的作用,我沉沉地睡了過去。

  好像夢到童蘇,夢到6歲或者更小一些的她,用柔軟的小手摸我的額頭,“爸爸,爸爸”一聲聲地喚。我伸手抓她,她卻躲開,恢復成現在的樣子,急急地躲避。
  越來越着急,猛地張開眼,淺淡的燈光下,卻真是童蘇一張掛滿眼淚的臉,喚我:“爸,爸。”已不再是奶聲奶氣的兒音,聲音裏有了少女的清脆。

  是我整整5年半沒有聽過的呼喚。這讓我疑心是夢,無法確定地茫然地看着她。

  有液體滴落在我臉上,又滾到脣邊,澀澀的,眼淚的味道。童蘇像個小淚人,“爸,你怎麼了?”她問我,“你怎麼了?”

  我回答不出。我看到她身後,我的妻、前妻和那個面容俊朗的警察。我確定了並不是夢,張了張嘴巴,依舊說不出話。

  童蘇忽然站起來轉向妻,衝她嚷:“你是怎麼照顧我爸的?你怎麼讓他生病讓他這麼瘦讓他有了白頭髮?我爸有白頭髮了你知道嗎?他才40歲他有白頭髮了,你怎麼對他的……”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15歲的小女孩會如此,如個充滿怨恨的婦人,對着一個陌生女人橫加指責,無理地指責,不給那個女人任何說話的機會。

  童蘇的母親阻止了她,“蘇蘇,不許這樣說話!跟阿姨道歉!”

  她住了口,肩膀抽動着,依舊盯着妻,那樣的眼神,像一個女子仇視着她的情敵。她忽然又大聲說:“不!誰讓她讓我爸生病,誰讓她讓我爸有了白頭髮?”童蘇忽然彎下身來抱住我,“爸,你爲什麼有白頭髮?你說了你不會老,說等我長大了娶我的……”

  童蘇毛茸茸的小腦袋埋在我的懷裏,放聲大哭。她的眼淚,她的氣息,她的溫暖,那麼真實地覆蓋着我,全部覆蓋着我。我小心地用手撫摩她的肩、她的發、她的臉,這是我以爲已經失去的溫暖,卻依舊不能確定這種真實性。我輕輕地小聲地喚她:“童蘇。”心又一驚,怕她聽到了會跑掉,再度用手臂擁抱她,確定她的存在。

  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女兒在我懷裏,整整5年多的時間,她不見我不原諒我,可是,她依舊不許我生病不許我老。她還愛着我,像小時候一樣愛我。

 旁邊,兩個女人一起流下淚來。

  5
  前妻說,這些年,如我知道童蘇的消息一樣,她同樣通過母親瞭解着我的一舉一動,總是恨恨地問,總不會說一句想念的話,卻又不停地問。而自從警察出現,那個男人幾乎被童蘇徹底改變,她會告訴警察,你不行,我爸怎樣怎樣,你該怎樣怎樣……在這個孩子眼裏,這個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不如她爸,即使她不肯原諒他。而警察待她再好,她說,她也不會叫他爸。

  前妻說:“有時候覺得你們父女倆就像一對情人,因爲那個小氣的女孩子認爲你負了她,縱然深愛着,也不肯原諒你,可是她知道,有多恨,就有多愛。我都打算再生個男孩子,以後,也能這樣愛我……”

  說着,她笑起來。

  身體漸漸康復過來時,依舊是暮春,是午後,我問挽着我的手在花園裏散步的女兒:“爲什麼那時候要那麼狠地對待我?”

  她停下來嚴肅地看着我,說:“我愛你,所以我不能原諒你傷害我。”

  “怎麼又原諒了我?”我也認真地問。

  “可是就算你傷害了我,我還是愛你,因爲你是我爸爸。多簡單的道理,”她說,“你不懂啊?真是個笨男人。”已經過了我肩膀的女兒,大女人一樣伸手指來點我的額頭。

  我的腦袋被她點的搖晃着,站在那裏傻笑,如個最幸福的男人那樣傻笑着。誰說過呢,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我想這必定是真的,因爲上輩子做過情人,所以這一生,父女間的愛,情人間的情,就這樣糾糾葛葛攙雜在一起,辯不清理不順。怨有多深愛有多重,卻註定了永遠無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