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成長

愛的成長
作者:樑宏偉
　　偶然發現，剛參加工作的侄女把QQ簽名換成了“你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不禁莞爾，想起了那段有些遙遠的青春歲月。
　　中師一畢業，我就分配到一所中學當了計算機老師。在九十年代初，這意味着有了鐵飯碗。同分來的幾個年輕人眉宇間都是喜氣，我卻格格不入。大家背地裏議論我孤傲難處。真實情況是，爸媽在我考上大學之後理所當然的認爲，已經盡到了最大的責任，所以毫不顧忌地離了婚。我總是感覺同事們尖利的目光會看穿我內心的祕密。
　　我小心翼翼地保護着自己，直到幾個月後的新年聯歡會彩排。據說男主持人是鄰近中學的中文系高材生。這幾天，舍友們一提起這件事就興奮異常，圍成一堆，竊竊議論，眼神中不自覺地流露出羨慕神情。
　　那天，我負責後臺一些瑣碎工作，象徵性地瞅瞅臺上，不過一高大男生而已。這種活躍男生與我的世界相隔太遠，我從不關心。
　　第二天下午放學，校長竟帶他找到我，讓我幫忙打印新整理的主持詞。
　　他穿件雪白襯衣，戴一黑框近視鏡，溫和可親。可材料塗改太厲害，他只好坐在我身旁，念一句，我打一句。空氣中氤氳着他襯衣上的汰漬洗衣粉味道。我有點緊張，平時熟練的五筆盲打頻頻出錯。他笑意盈盈地安慰說不着急。
　　完成工作後，才驚覺已過了開飯時間。他輕描淡寫地提議去市裏吃羊肉串。我拒絕。他洞悉一切地笑，“怎麼了？怕我？”被一眼看穿，我心有不甘，“有什麼好怕的，走！”他無聲地笑。
　　老老實實地坐在小店裏吃了幾串羊肉串，終於又回到了學校。他臨走時，不容置疑地說，“我們可是朋友了啊。”
　　我笑了。
　　此後，我已經把他拋諸腦後，這類陽光男孩和我不是一個世界。但巧合的是，我卻經常在上下班途中和他偶遇，彷彿提醒我生活中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他每次都是隨口和我說兩句無關緊要的話。
　　我們漸漸親近起來。
　　後來，他一發現新開的或者哪家飯店的招牌菜好吃，都會找出種種理由帶我去光顧，比如，賺了稿費請客或者讓我幫忙打印了點資料更有甚者竟說是錢多得花不了啦。
　　就這樣，一晃半年過去了。同事問他是不是我的男朋友的時候，我頭搖的像撥浪鼓，大言不慚：你們太狹隘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同宿舍的姐妹陸續帶回男朋友，如同我沒有不合適一樣，大家嘻嘻哈哈拉着我吃了次飯後，也就給我撮合了一位。但我總覺得如同強行分配給的一個物品般，格格不入。一個月後，終於徹底散夥。這時候，我纔想起了他，原來，我已經習慣了他的陪伴。
　　奇怪的是，最近一段時間，並沒見到他。
　　又過了半個月，他來了，週末約我去爬山。山間小路上開滿洋槐花，一片陰涼。他告訴我前段時間出去培訓了，過了市區的幹部招聘考試筆試，最近還要面試。接着問我，聽說有男朋友了？我老實地點頭。無意中一側目，他緊咬嘴脣不吭聲。我告訴他，沒有什麼感覺，散了。他又高興起來。
　　走到一個小亭子，他低低的聲音響起，傻丫頭，你以爲以前我們真的是偶遇嗎？每次都是我專門等你。我心一動。他繼續說，以後老了的時候，我會帶你去周遊世界。周圍的樹木好像更清亮了，時光彷彿靜止，我安靜地聽着，滿心幸福。他歪着頭問，你覺得自己漂亮不？我老實地回答，不知道。因爲爸媽從小就說我不如別家孩子喜相。
　　他沒有看我，低聲說起他的家。他家在一個更偏遠的小山村。很窮，都說兩口子窮打窮打，所以，他父親經常會打跑母親。半夜三更，小小年紀就學會到舅舅家叫母親回家。後來，上大學時候，父母卻相繼去世。幸虧舅舅供給上完學。所以，當那次彩排一看到我眼裏的落寞，就覺得心疼。
　　我驚呆了，原來，一個陽光男孩心中竟藏有這樣不堪的往事。而他又是如此堅強上進。我蹲在地上，劃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句子。他眼笑眉舒，說以後我會帶你周遊世界。

　　新學期一開學，消息靈通的同事私下傳他調到市區的消息。我真替他高興。果然，他開心地和我告別，踏上了新的工作崗位。約莫兩個月後，他回來找我，帶我去海邊，我興奮異常。北風呼嘯的海邊，蕩起的海浪如白玉般晶瑩又有氣勢，發出陣陣轟響。他講着屬於他的那個貧困的小山村，寒冷的冬天，爲了考上大學，半夜了，在室內生個火盆取暖。他是這個小山村裏的第一個大學生……。我心疼地聽着。
　　接着，他說要訂婚了，女孩是新單位的同事。學歷高，人又聰明，家在市區，且能幫助他的事業。婚後可以搬到女方家住。他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我機械地聽着，極力平靜內心，反覆告誡自己，我們也只是朋友。我除了點頭微笑之外，實在不知道還應動用什麼表情。他見我並沒有什麼反應，接着說，其實，不少同事都不看好他們，女孩條件太好了，就連女孩的母親也不贊成，不過，女孩卻義無反顧。因爲她離不開他，所以他也不能辜負她。
　　我靜靜地聽，無邪地笑，心卻如刀絞。
　　他走了，我還沒體會到幸福就又沉浸在憂傷中，開始做噩夢，成夜成夜地睡不着。一天，翻閱《詩經穀風》，“誰謂荼苦，其甘如薺”“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爾新昏，以我御窮”，女子絮絮叨叨的陳述一下子擊中了我的內心，反覆咀嚼後，開始醒悟，既然這麼悲傷的事情都有發生，我的這點經歷根本不算什麼。後來，偶然間看到一句話：愛一個人，並不是你喜歡什麼就給予對方什麼，而是對方要什麼你能給得起。我更加明白，他要的我給不起。就這樣，一點點振作起來。
　　幾年後，我遇到了自己的愛人，說起這段往事，可老公卻告訴我，愛情是一種幸福的感覺，沒有那麼複雜功利。最好的方式是兩個人共同成長。
　　又是一年春節，我在超市購物後，來到停車場開車。一輛藍色大衆轎車正好堵住了路，我敲敲玻璃，卻一眼看到了駕駛位置上的他。他一臉驚喜，跳下車，真心實意地誇獎着我，並且說起，他讀過所有我寫的小文，亦知道我老公事業發展很好。

　　我忽然開玩笑般說起以前對他的依戀和周遊世界的夢想。他瞬時低了頭，快速地說了句，“對不起”。聽到這三個字，我笑了，趕緊轉身走開，淚水卻洶涌而出。
　　其實，我早已理解了他。畢竟當初的我給不了他想要的生活，而他又不願意等我成熟。這段感情的最大收穫就是，我不再幻想騎白馬的王子來拯救自己，而是懂得了幸福要靠自己爭取。那段傷心的日子裏，我開始有意識地爲自己規劃未來，每天都強迫自己學習新的知識，學習朋友們的長處，不斷充實着自己。終於，走出了那段歲月，內心也變得越來越豐富而平和。現在的我，已能氣定神閒地站在老公身旁。
　　那天，我本來打算說的是，謝謝陪我走過那段懵懂的青春歲月。可不知爲什麼，卻說出從前的依戀。心已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