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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的”-兩千年來的政治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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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古代禮法中,尊者、長輩的名是不能直呼的,由此產生了一種今天看來既有趣又嚴酷的規矩——避諱。有的避諱是被動的,如皇帝名字;有的卻是民間主動創造的“避諱”,特別是那種朝廷不許說,百姓們又很想說的人或事。

“你懂的”-兩千年來的政治隱語

國家政治生活與民間對接的橋樑中,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隱喻、隱語是構成這個國家語言系統的重要部分,它指代性時而模糊,時而明確,或幽默,或刻薄,或嚴酷,充分反映了升斗小民對政治的看法,以及政治對他們的影響與限制。

  在中國,避諱是逃不開的概念。

  政治隱語是被恐懼和憤怒逼出來的無可奈何的“藝術”

手在甲骨上雕刻和在帛紙上書寫的感覺肯定不一樣,前者只能一刀一刀費力刻畫,後者卻可以運筆如飛,書寫自如。但甲骨文和紙上文字最大的區別卻並非省力或費力,亦非字形,而是內容——前者秉筆直書,直言不諱;後者卻時時曲筆諱飾,遮遮掩掩。所謂筆不由心,口是心非。

也許恰恰是因爲甲骨刻畫費力,所以上古先人才懶於製造出各式各樣的禁忌避諱來隱藏自己的意圖。所謂“夏之政忠”,翻看記載上古王臣言論的《尚書》就會發現,不僅君主的名字可以叫來叫去,不必避諱,就連恐嚇威脅也是赤裸裸不加修飾的:“弗用命,戮於社,予則孥戮汝”——如果不聽話,不僅殺了你,還要滅你全家。

甲骨文中大都是直截了當的簡單對答,在一則最典型的甲骨文中,商王很直白地問臣下:不好,有禍患,到五月丁酉日,西邊將有災禍。(“有祟,其有來艱。乞至五日丁酉,允有來艱自西。”)臣下也很直白地告訴君上,確實有土方、工方兩個方國對東西邊境發起進攻。(“土方正於我東鄙,災二邑;工方亦侵我西鄙田。”)君臣之間並不懂得什麼是委婉,什麼是報喜不報憂。

但也恰恰在這個時代,歷史上第一句“政治隱語”被製造出來。那就是民衆對夏朝末年暴君桀的那句耳熟能詳的詛咒:“時日曷喪,吾與汝偕亡!”決心和太陽同歸於盡。

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能表現出民衆對自己領導者的極度憎惡了。但這句話最巧妙的地方是,它不僅恰當地使用了比喻,將人間的主宰君主比作天空的主宰太陽,更是一語雙關,因爲在上古時,“日”與“帝”的發音是相似的。只要別有用心的人把舌頭稍微拐一拐,“時日曷喪”就變成“時帝曷喪”。

爲何人們一定要採取這種隱語的方式去詛咒君主,卻不像以前一樣直言不諱地批評君主的過失?原因只有一個,直言進諫付出的代價只有死亡,所以人們只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小心地包裹起來,用隱晦的語言將其道出——政治隱語是被恐懼和憤怒逼出來的無可奈何的“藝術”。

  不能明說:諷諫與避諱

  語言和文字原本是爲了讓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變得直觀而明晰,但最後卻用來將真實的看法和觀點包裹起來,沒有什麼比這一矛盾更具諷刺性的了。

但也恰恰是從這句話開始,人們發現隱語有時比直言更有力量,將自己的觀點稍加修飾,就像把禮物裝在一個漂亮盒子裏一樣,用這種隱語的方式推銷自己的觀點和意圖,更能引發他人拆開包裝時的好奇和興趣,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包裹得太多太繁瑣,以至於讓人失去耐心。

伊尹一定諳熟箇中之道,這位輔佐成湯滅夏建立商朝基業的賢臣,正是使用政治隱語贏得了成湯的信任。史籍記載,在第一次拜見成湯時,伊尹扛着一隻烹飪用的大鼎,用食物的滋味作喻向成湯陳道自己的政治主張。這段精彩的對話雖然沒有流傳下來,但後世卻有無數人將伊尹作爲效法楷模。

春秋戰國時代在列國間奔走,企圖撈得一官半職或是打算宣揚自己主張的“諸子百家”,幾乎都會採用伊尹當年的手法來說動君主,翻翻《國語》、《戰國策》就會發現,這方法屢試不爽。無論是將自己比作泥沼中悠閒的烏龜而謝絕官爵的莊子,還是那位苦惱於魚和熊掌之間抉擇的亞聖孟子,都是伊尹的異代子孫。

這種用諷喻來表達自己主張的方法,也就是所謂的“諷諫”。這種“不能明說”的語言藝術是一種思維工具。但政治隱語另一個重要功能卻是禁止思考,它就是“避諱”。

避諱,顧名思義,就是被禁止的話語。在夏商兩代,只有遇到桀紂這樣的殘暴君主,直話直說纔會面臨危機轉而用諱語,但進入禮樂文明的周代後,避諱成爲了一種常態。

首先出現也是最重要的避諱,就是君主的名字。第一個被避諱的名字可能就是周代開國之君周武王的名字“發”。在提到武王的名字時,不能說“發”,只能用“某”來代替。這一趨勢到了後來,甚至發展成假使有別的名字和君主的名字相同,都要避諱。春秋時宋武公的名字叫“司空”,所以宋國就把職官名“司空”改爲“司功”,晉僖侯的名字叫“司徒”,所以晉國的司徒也被改爲“司城”。

避諱的方法相對來說比較容易,一般來說,如果某個字需要避諱的話,只需要用另一個字去替換一下兒,或者在讀到這個字時改讀另一種讀音即可。

唐代以降,還可以用缺筆的方法,比如《紅樓夢》裏面提到林黛玉在讀書時凡遇到母親賈敏的“敏”字時都念成“密”,寫到敏字時,都會缺一兩筆。

這僅僅是開始,被禁止的字會隨着後續君主的出現越來越多,而且避諱的方式也花樣翻新。如果你生在像秦朝這樣的短命朝代,那麼你只需要忍受爲避秦始皇嬴政的名諱,把“正月”改爲“端月”的麻煩。

倘使你生在漢代這樣綿延400年有着24位皇帝的朝代,那你需要在避諱的叢林裏小心行事。你不能說“邦國”只能說“封國”,因爲漢高祖名叫劉邦;同樣,你也不能說“啓動”只能說“開動”,因爲漢景帝的名字叫“劉啓”。

你還不能文雅地說養了一隻雉雞,而只能說自己養了只野雞,因爲漢代官方規定爲避呂后的名諱,所有的“雉”都必須改爲“野雞”。即使你是像東漢嚴光那樣,和光武帝一起睡覺時可以把腳壓在皇上肚子上的天下名士,也難逃避諱之殃,嚴光原來不姓“嚴”,而姓“莊”,他之所以姓了“嚴”,是因爲那位被他壓了肚子的皇帝,有個兒子名叫劉莊,日後也是皇帝。同樣被改了姓的不只是嚴光,還有被後世尊爲“後聖”的荀子,因爲漢宣帝的名字叫劉珣,所以只能委屈荀子改姓孫。

漢代的避諱縱然繁瑣,但比起後世來說可謂小巫見大巫。北齊時的著名儒士熊安生,在拜見當朝權貴和士開與徐之才時,因爲和士開的父親名安,徐之才的父親名雄,所以熊安生爲了避這兩位家諱在他們面前只能自稱“觸觸生”。

隋代因爲開國皇帝隋文帝的父親名叫楊忠,所以整個朝代都不準提“忠”字,也難怪這個朝代最終被一羣不忠的叛臣滅掉。儘管唐代皇室奉佛甚篤,但即使是神靈也不得不在避諱前退避三舍,因爲唐太宗名叫李世民,所以觀世音菩薩就變成了觀音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