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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茅屋的鄉居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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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茅屋的鄉居日子

那種低矮的、屋頂像毛皮光滑的小獸背脊的茅屋,就是在鄉間也很難見到了。那是一個時代的貧窮與安逸的鄉村的日子,只在我珍藏着的人生之初記憶的芯片上偶爾出現。

有茅屋的鄉居日子

一個村子,山坡上或是水邊的那種炊煙裊裊或大或小的村子,從南頭到北頭,不規則地排列着那樣一些金黃色或是赭灰色的屋頂。很像是一羣擠在一起的弄得很髒的羊。人聲鳥語,雞鳴犬吠,一天的日子順理成章、幾乎一成不變地從早晨的淘米聲開始到小夜的刷碗聲結束。

每一家的茅屋都極近似,一般是三間,中間是堂屋,一端是臥房,一端是儲藏室兼廚房。房子後面可能會有個小院,有一排腳屋,用做柴房、茅廁、豬圈、雞塒等。屋子裏擺設極其簡單,堂屋裏一張桌面烏黑有裂縫的方桌,兩三條彎彎扭扭的長凳。臥房裏大抵是一張沒有牀架底下墊着幹稻草的木座子牀,牀上是些沾着土灰的零亂被褥。廚房裏佔據較大空間的是嵌有兩三口鐵鍋的鍋臺,鍋臺面上用老山灰細細地碾壓得光滑。老山灰粉刷的竈牌坊上,有一些稚拙的彩繪,繪有福祿壽三星和竈神之類。竈牌坊頂上是一截戳向屋頂外面的用陶製涵管拼接起來的煙囪(當然許多茅屋是沒有煙囪的)。竈臺的一側有個條臺,檯面上也用老山灰碾壓得光滑,是擺放碗筷雜物的地方。條臺下面是水缸,盛着清水。三間房子的屋頂裏面和牆壁都被生火做飯的柴草煙天長地久地薰得烏黑,長長短短地垂吊着許多灰吊吊。

茅屋的屋面一般都是用茅草蓋的,山上的那種長有草稈的紅茅草。從屋脊漸次鋪蓋下來,並用拍板仔細地一層層拍齊、拍得結實,所以那種茅屋又叫拍茅屋。茅草拍有八寸到一尺多厚,隔風隔熱,冬暖夏涼。紅茅草拍的屋面比較經久,七八年才翻蓋一次。而在平川圩畈地區,沒有紅茅草,就只好用稻草蓋了。稻草容易腐爛,稻草蓋的屋頂因此容易漏水,每年都得翻蓋,十分麻煩。

我所擁有的是兩間茅屋,結婚成家之後分家分得的。秋天,晚稻收割之後,我便忙着趁一個星期天回家,翻蓋我們家的那兩間草房。本來是請村子裏的一位經常給人蓋草房的名叫三駝子的給蓋,那人綽號三駝子,其實並不駝,只是背稍稍有點弓。但是他前一天幫別人蓋房時摔傷了腿,不能來了。而我這裏一切準備就緒,且星期一又得回城上班,只好自己動手。妻子給我當幫手。我們搬來梯子,用揚叉一捆一捆將前一天晚上就理好了的`稻草叉到屋頂上,然後上到屋頂,想像着由下而上一層一層的鋪蓋。雖然是第一次,卻也得心應手。陽光柔和、秋風拂面,煞是快樂。蓋好稻草後,就用草繇子橫橫豎豎將整個屋頂網起來,網得嚴嚴密密,結結實實,免得風將屋頂上的草掀掉。

我成家之後,在鄉下住了三年多,就在那兩間茅屋裏。雖然我在城裏工作,只在星期六傍晚回家,星期一一早離家,但妻子住在那茅屋裏,不是說女人就是家嘛,我便是在最初體驗小家庭概念的三年之中,親手翻蓋了三次屋頂。站在屋頂和藍天之間,倒真的有那麼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有一年蓋房時風較大,將稻草颳得飄飛起來,我便忽然更深地理解了杜工部的《茅屋爲秋風所破歌》的意境。人生苦樂,箇中況味,竟不是一句話說得清楚的。

陽光燦爛的時候,尤其是茅屋旁邊那株老柿樹掛滿金紅色果實的時候,看着一羣小麻雀和幾隻叫不出名字的鳥,在新蓋的屋頂上跳來跳去快樂的樣子以及它們在那上面尋覓殘留的稻粒弄出的的聲音,便油然涌出一股超脫塵世、寵辱皆忘的怡然自得來。

有茅屋的鄉居日子漸漸遠了,遠成一種淡淡的模糊。而每當我無端憶起的時候,便覺得一個人的一生,要是能夠擁有兩三年有茅屋的鄉居日子,不能不算是一種福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