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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原文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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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納蘭性德

古詩《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原文賞析

  原文:

又到綠楊曾折處。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連天無意緒,雁聲遠向蕭關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明日客程還幾許,沾衣況是新寒雨。

(1)前三句藉助刻畫人物形象來抒發感情。作者刻畫了怎樣的形象?抒發了什麼感情?請結合詞句作具體分析。

(2)簡要分析“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句是如何表達作者思想感情的。

  註釋

①天上月:指亡妻。

② 一昔句:昔,同“夕”,見《左傳·哀公四年》:“爲一昔之期。”昔昔,即夜夜。玦(jué)玉玦,半環形之玉,借喻不滿的月亮。這句是說,一年之中,天上的月亮只有一夜是圓滿的,其他的夜晚就都是有虧缺的。

③ 不辭句:引用一則典故。荀粲之妻冬天高燒病重,全身發熱難受。荀粲爲了給妻子降溫,脫光衣服站在大雪中,等身體冰冷時回屋給妻子降溫。卿,“你”的愛稱。《世說新語·惑溺》謂:“荀奉倩(粲)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

④ 無那三句:無那,猶無奈,無可奈何。簾鉤,捲簾用的鉤子。李賀《賈公閭貴婿曲》:“燕語踏簾鉤,日虹屏中碧。”此謂雙燕於簾幕之間細語。

⑤ 軟踏句:意思是說燕子依然輕輕地踏在簾鉤上,呢喃絮語。

⑥ 唱罷句:唐李賀《秋來》:“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這裏借用此典表示總是哀悼過了亡靈,但是滿懷愁情仍不能消解。

⑦春叢句:認取,注視着。取,語助詞。此句意思是說,花叢中的蝴蝶可以成雙成對,人卻生死分離,不能團聚,故願自己死後同亡妻一起化作雙飛雙宿的蝴蝶。李商隱《偶題二首》:“春叢定是雙棲夜,飲罷莫持紅燭行。”

  譯文

辛苦最憐,算是天上月。一輪端正,懸掛天中。一昔如環,曾有最光輝的時刻,那麼圓滿皎潔。但一朝別去,永遠留下遺憾。如果能夠像天上的圓月,長盈不虧,那麼,我作爲冰雪,將不惜爲你融化。

十分無奈,塵世因緣竟然那麼容易斷絕。但是,簾幕間的燕子就不一樣,年復一年,辛苦奔波,不是和往常一樣,仍舊踏在簾鉤上,輕輕地呢喃。鬼唱秋墳,縱使能夠另恨血化碧,只是輓歌(鮑詩)唱罷,心上的愁和恨,仍舊不能消解。而今,算是已經認定,死後化作花叢雙蝶,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賞析

一如納蘭性德大多數作品,情深意長,迷惘感傷——但這還不足以使這首詞成爲同類作品中的佳構。細細咂摸,這首詞裏最讓人心動、也最讓人難忘的特質,是那穿越時空的的思念。在古詩裏,所有的思念,其實都與時空的隔絕有關。地域遼遠,路途坎坷,加上交通不便,遙遠的想念便更讓思客刻骨銘心;而人生無常,盛時難再,加上紅顏易老,時間的無情便更使離人驚心動魄。時空的阻隔也就催生出許多衰感頑豔、絕望痛切的相思。 先看首句,“又到綠楊曾折處”,詩人不直陳痛楚,而將其深隱於“綠楊”依依之中,這種隱忍使情意又深了一層。更重要的是,一個“又”一個“曾”,完成了時空上的移位與重疊。故地重遊,綠楊依舊,一如當初折柳相望、依依不捨之時(因“柳”與“留”諧音,古人在送別時有折柳相送的習俗)——誰料如今物是人非,竟只剩下自己孤獨漫遊。昨天——今天,兩個既同又異,亦幻亦真的片斷,彼此交疊,詩句便多了一層深婉迷離的意趣。這種不經意(這種不經意的寫法必定經過詩人精妙的提煉纔不露斧痕)營造的時空上的錯亂,近乎幻覺,也接近了思念的極致。

試想一下,若不是最深沉最痛切的思念又怎麼令人如此恍惚、迷惘? 承接首句,“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看似平鋪而下,其實佈局精巧。“不語”承接首句的惝恍迷離的狀態,而“垂鞭”已將詩人的思緒引回到現實之中。“垂鞭”意指詩人心緒沉重,縱馬緩行。馬足所及,又輕輕勾連“踏遍”一句。從時間上看,這兩句完成了從“昨”到“今”的交接,回憶轉瞬即逝,只剩下冰冷的現實、意念成灰的自己;而從空間上看,這兩句將思緒由“折柳處”引向了“衰草連天”更爲廣褒的空間。於是詩人在現實中痛感自己的孤單無依,也不得不面對無邊無際的“清秋”“衰草”,無力地抵擋着秋意淒涼的侵蝕。意猶未盡,“雁聲”又將秋意帶到“蕭關”(在古代爲西北的一處要塞)更遙遠的地域;一個“遠”字,令愁情綿延不盡。

下片的“天涯”收結了上文,也極言“行役”之遙遠之漫長。分明苦不堪言,偏偏還說“不恨”,翻出新意,更爲後文“只恨西風”伏筆——原來還有可恨之事甚於“天涯行役”之苦。 “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出語新巧、奇警,含意蘊藉、深長。“吹夢”之說不是首創,較早見於南朝民歌《西洲曲》:“南風吹我意,吹夢到西洲”。但兩者各盡其妙,並不雷同。風吹夢,本來給人以無限迷朦、無盡悵惘的意味,由典故中的薰暖的“南風”變爲可恨的“西風”,卻陡增了幾分凌厲、殘酷的意味。如果說南風是傳遞愛情的浪漫信使,爲何西風卻要一下子將美夢吹散吹滅?只因詩人所要抒發是天涯羈旅、人各一方的怨恨,而不是《西洲曲》中少年春心萌動、欲訴相思的閒愁。把夢吹成了“今古”應屬詩人首創,妙就妙在:它在前面對空間極力拓寬的基礎上,進而完成了對時間的無限延伸——於是,詩歌的時空結構便變得更加遼闊、蒼茫了。

試想一下,詩人踟躕於無邊秋色之中,正夢沉沉地懷想曾有的美好時光,忽然一陣無情的西風將一切剪碎、摧毀,記憶中的那個人、那些事隨風而逝,頓時變遙不可及;與佇立於西風中的孤單悽然的自己,更是隔着無盡歲月的重重阻隔——就像一個在今日、一個在古代,隔着無可逾越的鴻溝。這種無望的相思,讓人想不起,又放不下,記不清,又忘不了,這是怎樣的一種痛楚啊!相比之下,詩人才說天涯行役的苦又算什麼呢?再一細想,改變我們記憶與人生的,難道只是西風嗎?詩人用的是移情手法而已。

人世間,多少海枯石爛,變成了一回眸的滄海桑田;多少刻骨銘心,變成了一轉身的珍重再見——誰又找出真正的主犯?而“西風”只是恰好具有無情、殘酷的特徵,便成了詩人發泄怨恨的對象。 最後以“明日客程”收結,“明日”,意味着時間在綿延,“客程”,意味着空間還在擴大,“新寒”更使詩人驚覺時間流逝與生命匆促。一片“雨”色裏,全詩籠罩在朦朧淒冷的情調之中。總而言之,在這首短小的詞裏,詩人着意拓展了詩歌的時空,遂令天之悠悠、地之茫茫,無時不懷想,無處不相思,寫出了思念之極致。這份穿越時空的思念,纔是真正的“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