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越來越遠日誌

第一次下棋，就是和爺爺。

馬走日，象飛田，卒不能過河，士不能出城，還有一條楚河漢界，那道看起來像是不能逾越的鴻溝。這些規則還在記憶裏，那些往日下棋的記憶也模模糊糊地在我的腦海裏，看不清但擦不去。

不過我的棋藝很爛，是被父親用極其輕蔑的口吻嘲笑過的水平，自然很少贏過爺爺。總有些時候耍賴，悔棋，趁爺爺不注意的時候偷換棋子。爺爺總是笑着，什麼都不多說。

那個時候的爺爺似乎和現在不一樣，話比現在多，沒有整天聽着收音機，還時常下樓到門口，跟閒而無事的人們聊天，還在睡覺的時候給我講以前的事，講老一輩口碑相傳的故事。那個時候他還在騎着自行車，暗紅色的，舊舊的，從縣城到村裏，從村裏到縣城。

那個時候，竟是快十年以前了，我都沒有預料到竟然這麼久遠。

我總是在成長，爺爺總是在變老，棋盤總是一年比一年破舊。好多其他的事，闖入了我的生活，下棋的次數越來越少。爺爺很少主動要下棋，我不提，他也不說。大概從初一開始我就沒再碰過棋盤，至少沒跟爺爺下過。棋子還守在我的書桌裏，越來越陳舊，曾經被小外甥拿出來當作玩具玩過好長一段時間，現在又回到最初的地方靜靜地躺着。

我和爺爺的生活慢慢地像是沒有了交集。他離我越來越遠，我沒有想過當真的遠到再也看不到的時候，我會是什麼樣子。

我曾經感受過失去的感覺，突然之間就再也見不到熟悉的.人，那種感覺帶給你的不是悲傷，而是深深的恐懼。就算你多麼沒有準備，就算你多麼想再見一面，說一句話，這麼簡單都做不到了。

我曾經見過一個腰背極度佝僂的老奶奶，頭髮還沒有完全變白，拄着她的舊柺杖，似乎很艱難地，一步一步挪向巷口的老石頭上，然後舒一口氣，緊抿着嘴，看着眼前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目不轉睛。或許就這樣一天慢慢地過去了。看過好多熟悉的場景，人老了，就會是生活的旁觀者嗎？一天一天如此的一幕一幕，重複的人和事重複上映。

大學偶然看到轉角的修鞋攤上，老先生靜靜地坐着，收音機裏放着七八十年代的舊調子，手裏推着一個我外甥曾經玩過的相似的大黃鴨玩具，一去一來，眼睛像是迷離的，出神的，腦袋裏恐怕不是往日的那些回憶或者是眼前的那些過客，恐怕是一片空白。人老了，曾經覺得生命中曾經出現的一切都是過客和往事，纔會深刻地發現，原來自己纔是這世界和這時代的過客。

這兩個老人給我的印象很深，我竭力想尋找一種淒涼的感覺，但是，風燭殘年是有，只是那麼的安詳，那麼的平靜。哪怕有一天他們離開了，我似乎都不會覺得像我曾經害怕失去那樣有多麼的可怕。

同樣的都是失去，但是像是不同的結果，還是這只是我所想象的假象。

小外甥總是和他的老姥爺玩的很好，爺爺似乎跟他說的話最多。雖然外甥還不過八歲，但就像當年的我一樣。他經常拿着自己的玩具，一句一句地講給爺爺聽；有吃的他也總會記得爺爺，就算是他那些硬硬的奶糖。欣慰但有時也會突然想到，他不會再跟我的爺爺下棋了，一定不會了，有種莫名的痛心。

我覺得我所擁有的恐懼和疑問恐怕暫時不會得到答案了，我慢慢地讓自己去試着做生活的旁觀者，做生命的過客，即使我慢慢習慣了，除了得到暫時的寧靜之外，我好像也沒有得到什麼。

我只想他不要再在路途上行走，我想陪他一起坐在老院的核桃樹下，一起做旁觀者，做過客，一直到青色的核桃都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