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美術生的小手的日誌

我從區縣轉到主城工作，單位距離女兒參加培訓的黃桷坪很遠，沒有直達的公交車，行程大約一個半小時。爲了能常見到女兒，我在女兒學校與我的單位中間路段租了間房子。

連夜把隨身物品拎入只有幾平方米的房間，驀然發現牀上物品不齊，已是十月中旬，小雨連綿，不敢貿然將就，便上了去黃桷坪的公交車。在電話裏我告訴她晚上我要去她宿舍過夜，就匆匆掛斷了電話。一幕幕往事隨着車輪的轉動再次閃現在眼前。

女兒從小就是個愛美的小女孩，喜歡穿漂亮有個性的衣服，喜歡照鏡子自我欣賞，美食也是她的最愛。兩三歲時小手還拿不穩筆就熱衷於塗塗畫畫。在八歲時，爲了能學畫畫，她執拗地拉着我送她去美術班上課，考慮到學美術要花大筆的費用，又認爲她只是一時的興致，我不敢輕易答應她，她哭着向我表決心，說她不會輕易放棄畫畫的。轉眼女兒已十六歲，讀高三了，難得的是她矢志不渝，仍執着地把畫畫當作最快樂的事。她立志要考美院，今年暑假開始到美術培訓學校進行考前專業課學習。

當我趕到女兒所在的培訓學校，已經是晚上十點鐘，正值下課時間，學生們陸續走出校門。我見女兒遲遲沒有出來，便站在展板前欣賞學生們的一幅幅美術作品和教師的`點評。

女兒的兩位女同學認出了我，與我熱情地打招呼，並要帶我去樓上找我女兒。我謝絕了她們的好意，因爲我知道教室裏還有不少同學沒有走完，女兒不喜歡讓他們見到我。把展板一一看完，還不見女兒的蹤影，女兒的電話也撥不通。我便上了樓，見到女兒正揮舞着她的一雙黑黑的小手，眉飛色舞地給兩名同學講解一幅畫的構圖。見到我，她停止了演說，拉我出來，嗔怪我貿然進畫室，讓其他同學看到不好。

見女兒似乎並不十分歡迎我的到來，我感到心裏有點不快，也不知該說點啥好。女兒把畫筆盒與速寫夾塞到我手裏，在水龍頭下匆匆洗了洗手，轉身對我說：“你給我打電話時，我正在考試，根本沒聽清你在電話裏說的啥，放下電話後，畫畫的手就找不到感覺了。”聽到女兒似乎在埋怨我這個不速之客，我感到很自責：“我不該在你上課時給你打電話……”女兒見我承認了錯誤，便轉移了話題：“媽，你吃晚飯了嗎？我忙得沒顧上吃晚飯。”我知道，爲了省下錢買畫具，女兒常把晚飯和夜宵合併到一起吃，不到一個月就瘦了五六斤。

此時已快到夜裏十一點，孩子還沒吃晚飯，當媽的哪有不心疼的？“你想吃啥，媽帶你吃點好的去！”那一刻我充起了大款來。

女兒七拐八繞把我帶到一家麪館，還好，老闆還沒收攤。女兒點了一碗素刀削麪，頂着騰騰熱氣，欲速而不達地吃了起來。我仔細地端詳着女兒狼吞虎嚥、幾次被燙到的吃相，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陣陣的感慨，女兒一向都是淑女的樣子，吃東西也很挑剔很細緻，還沒見過她這樣匆匆忙忙吃飯的樣子。

同時，我也發現一向很注重形象的女兒變了，腮上、下巴上都有明顯的鉛筆灰的印跡，我笑她已變成黑臉貓了，她竟毫不介意，甚至也未像從前一樣趕快摸出小鏡子用紙巾擦拭。我知道在緊張的培訓中女兒已經習慣弄髒臉的樣子。突然我驚叫道：“你的胳膊咋出血了呢？”她坦然自若卻詭異地衝我一笑：“出點血沒啥子，不用擔心。”我恍然大悟也笑了：“那是畫畫時弄上的顏料呀！嚇了我一跳。”隨即她伸出了她那雙纖細漂亮的小手，她把削鉛筆時鉛筆刀硌出的印跡、筆桿磨出的老繭一一指給我看，小手變得有些粗糙不堪，手掌與手指變成了灰黑色，她的長指甲也被顏料浸染成花色：“這手怎麼洗都洗不乾淨，而且洗完了還要再拿筆畫畫，從早上八點多到凌晨除了吃飯幾乎都在與畫筆打交道。”我問她爲啥不把指甲剪掉，她說她一直喜歡用長指甲抵住畫紙作畫，那種感覺很好，剪了它就找不到感覺了。“那就留着吧！”看到女兒爲喜歡的事業而付出的代價，我第一次不再反對女兒留長指甲。

路燈下，女兒用她黑黑的小手挽着我往她的住處走。

路上，我想給她買點水果，她阻止了我，我要買點小吃的給她放在宿舍，她也不同意。我奇怪於一向喜歡零食的女兒怎麼一下子對美味提不起興趣了呢。

回到宿舍，女兒沒有急於去洗漱，而是拿起上鋪同學的速寫書仔細翻看，又削了兩枝鉛筆，臨摹了起來。這時我想起女兒說過，每天晚上她下課回來還得完成幾張速寫畫。

我拿起被女兒冷落在角落裏的白色毛絨狗玩耍，不由笑了：“這小狗的臉上怎麼也有鉛筆灰弄出來的黑道道啊！”“這小狗的黑嘴巴跟你一樣哈！”同室的幾個女孩取笑起了唯一屬狗並喜歡玩狗玩具的女兒來，但一向嘴不饒人的女兒只是呵呵笑着，對她們的“挑釁”並沒作太大的反應，黑黑的小手沒有停止在速寫紙上忙活，幾個栩栩如生的人物瞬間活躍於她的筆下。

看一眼畫，再看一眼洋溢着幸福微笑的女兒，我感覺到女兒那張髒髒的小臉格外地美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