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和我哥日誌
操場上有男孩子在打籃球，左奔右跑，神情專注又凝重——你打籃球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有男孩雙手插兜瀟灑走過，一臉的不羈——你上大學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樣？
常見一羣男生推推攘攘去上課，一路上嘻哈不斷——你和你哥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吧？
你踉踉蹌蹌地跌進門來，一個趔趄衝到我面前，喘着氣喊我，滿頭是汗，隔着厚厚的羽絨服，我感覺到你捏着我胳膊的手在發抖。我想說：“我沒事，看你急的。”來不及說話，你已扶我到車上，把我攬在懷裏，安慰我說：“別怕，別怕。”……
“姐，我冷。”
“冷啊，那你把這個穿上。”我拿起外套，“還冷嗎？”
“還冷。”
“還冷阿，那我給你把被子裹上。”
……
我在昏迷前看了你一眼，你拎着書包急匆匆走出病房。醒來才知道，住院費是你一個人跑上跑下交的。
你一坐下就把一塊塊嫩白的豆腐夾到我碗裏，悶着頭，一聲不響。
我詫異：“怎麼？你不吃豆腐嗎？”
“嗯。”你眼皮擡也沒擡。
我低下頭偷偷笑了——我明明就知道，你喜歡吃豆腐。
“那給你火腿。”我在碗裏翻來揀去……
“姐。”
“天啊，你頭髮怎麼這麼長！”
“嗯，怎麼了？”
“有時間去剪了——不過，呵呵，挺好看的。”
“嘿嘿……”
“給，餅乾，鍋巴，還有瓜子，趕緊進去寫作業吧，我走了。”
……
“回去多喝水。”走到宿舍樓門口，你囑咐。
“學校的水好難喝，我不想喝。”
“難喝也得喝，你要是在學校出了事，我怎麼辦？”
我竊喜，“咯咯”笑了。
“你怎麼請兩天假？”我吃驚得問你，“你班主任沒訓斥嗎？”
“你高考啊——”你不鹹不淡的回答。
“那你是——陪我高考嗎？”我受寵若驚。
高考前一天晚上，你跟我講了很多很多，不是第一次見你這麼嚴肅，可你真的比平時更語重心長。
第一場語文結束，我遠遠就看見你站在門口望着我，我慢慢拖到你面前，“你怎麼了？”你一句話，我鼻子就酸了。出了校門，我一直不說話，你一直問我，表情從擔憂轉爲憤怒，我才如迴光返照般吐出字來。
“你剛纔的`表情，嚇死我了！”你終於鬆了一口氣，開始寬慰我。
第一天考完後，我開始擔心文綜，憂心焚焚，吃不下飯。你陪我坐在路邊，看街上人來人往。你陪我沉默着，偶爾爆發兩聲，訓斥我沒出息。
終於解脫，走出校門，你淋着雨在門外等我，我恍然從考試的緊張中回過神來——你請了兩天假，逃了自己的考試，日曬雨淋兩天來陪我，你說：“高考只有這一次。”……
“姐。”
“你渴不渴？我去給你買水。”我拎着買好的面，看見你就迎上去。
“不渴。”
“那快走吧，面等會涼了。”
……
我很感動得跟好友說你請假陪我高考，她們說你對我真好，我很鄭重地說：“嗯。”
“我害怕。”我站在你房間門口，弱弱的說。
“打雷有什磨好怕的。”你躺在牀上，一動也沒動，含糊的擠出黏黏的幾個字。
“還颳風閃電呢。”我急忙解釋我的怯懦。
“那你睡這兒吧。”單人牀咯吱咯吱響了幾聲，你往牀裏邊挪了挪……
你蜷縮在牆角，不住地流淚，瑟瑟發抖。
我輕聲問你怎麼了，你驚恐的看着我，不說話。
我很心疼，想抱抱你，卻只揚手阻止了媽媽對你的呵斥。
……
我遲疑了，想了想再過幾天我就必須離開，就默默地回房睡了。
中午，我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吃已經涼了的炒米飯，心情沮喪到極點。忽然看到手機屏幕亮了——是你說生日快樂的短信。
呵呵……
17歲生日那天，回到宿舍看到有9個未接來電，全是你的，我嚇了一跳；又有一條短信，說讓我吃好玩好，要開開心心的。
16歲生日，你和我在夜市上來來回回地走，聊得很開心。你要回宿舍的時候，說：“走吧。”
“去哪兒？”
“禮品店。”
……
我給碗裏倒了點開水，吃光了剩下的米飯。
媽媽說：“看他多愛你。”
是啊，是啊——你頂着烈日送我上學，你一個人穿過漆黑的路接我回家，你給我挑顏色鮮豔的衣服，你揹着我的行李放到三樓我的宿舍，我躺在你懷裏的時候，我在你面前流淚的時候，我跟你耍小性子的時候……
記得第一次去那家服裝店，阿姨問你：“她是你妹妹啊？”你笑了。
我也笑了，因爲我真的很開心，她以爲你是我哥哥。
“她是我姐。”你笑着說。
我也笑了，因爲我真的很喜歡，有你這麼個弟弟。
她是我姐。
現在想想，我是多麼難過，因爲你的“被責任”——太委屈你了。
好朋友給她弟弟買衣服，舍友給她弟弟寄錢，那麼我呢？我呢？
我甩你巴掌，把你罵到哭，不給你用我的錢——我真的很壞。
直到有一天，忽然明白，你給我的好，那麼多，那麼多，多到讓我的歉疚不斷膨脹，膨脹，大到一輩子那麼長，大到我的生命已承受不起。
我真的恨我自己。
恨我害你失去本該有的快樂。
恨我害你失去了自我。
恨我不懂你的心事，不能爲你做什麼。
恨我還向別人一樣剝奪你的自由。
現在跟別人說我有一個弟弟時，我都很想補充解釋——其實你是我哥。
我很心虛，我，配做你姐嗎？
給你打電話，你沉默的可怕。
我想回家。
想和你在屋頂上曬稀薄的暖暖的太陽。
想和你一起聽喜歡的音樂。
想哼着歌給我們做簡單的晚飯。
想陪你看電視劇填補你冗長的空虛。
想看你和你哥們閒逛後一臉滿足的樣子。
想騎單車載你去買你喜歡吃的零食。
即使，即使我知道我做什麼都無濟於事。
你也是個孩子，請偶爾記得我是你姐姐；記住我是你姐姐的時候，你只需要做個孩子。
如果時光留不住你，那就請先帶走我，我不想你這個弟弟，做哥哥做的這麼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