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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片泡泡糖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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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兒出嫁了,家裏就空了許多;其實女兒有一段時間不來家了,空的感覺卻是突如其來。空了的心中原來並不能信息歸零,有些東西怎麼着都在。或者應該説,當心靈充實的時候,那些東西壓在心靈這個箱子的底層,跟沉睡了一般,當把一個叫“女兒”的硬盤拆去,底層的東西就解封了。苦苦澀澀的感覺,瀰漫着一股好聞得要死的泡泡糖的香味。

十片泡泡糖散文

我實在是個很無能的人,我甚至懷疑當年能考上師範學校就是因為無能,不是無能,怎會沉迷這種讓人一輩子啃雞肋的考試呢?

因為無能,年過而立的我,家裏一貧如洗。有一個女人跟了我,我甚至潛意識裏都不敢認為她是我的妻子,跟了我這樣一個猥瑣的人,也能算為了人妻嗎?但她為我生了兩個好孩子。

我的工資很低,在女兒出生的時候,每月能拿70多元。原本貧窮的我這時卻被一個小人算計了一下,他借計劃生育的大旗連着四個月每月扣了我50元的工資(當那個小人第五個月還在慣性扣錢的時候,我這個怯懦之人拼死捍衞了一下自己,於是沒有再扣)。我反應到我是個極無能的人的第一個證據就是當全周溪鎮的人生了第二胎都沒事(那時國家政策允許農村人生二胎)的時候,我卻被一個僅僅是當了個校長的小人生生扣了200元,以至我的兒子黃皮瘦骨、女兒營養不良地跟我受苦。那個瞎了眼的女人因為跟了我,莫名其妙地被人割了一刀,躺在窄窄的木牀上被瓦縫裏滴落的雨水淋着。

我的那些工資,還要養着一個在湖北讀書的大學生,那是我三弟。自然也是因為我無能,他的日子過得好苦。

有一年,駕船的表兄來我校看我,送給我一支水筆芯,我很高興,覺得這東西很實用。表兄告訴我説:漢正街,這東西才賣不到兩毛錢一支。這時我心中某種東西甦醒了:兩毛錢的東西,在我們這邊五毛錢好賣呀!

過年的時候,我的大哥要去縣城,我就把心中一個心思向大哥説了,要他看看縣裏有沒有地方可以買到兩毛錢的水筆芯,我想做這個“生意”。

大哥回來答覆我:水筆芯沒有,但賣其它筆的很多。

此後一次坐船來到縣城,根據傳説,來到大哥説過的賣好多好多筆的地方。哎呀,原來世界變了,縣裏如此繁華,這麼多的東西你想買什麼都行,而且都十分便宜,家裏賣三毛錢一支的圓珠筆,這裏才批八分錢一支!

我咬咬牙花十多元買了各種文具回家,在那個漏雨的破屋門後襬了個不到三分之一平方米的攤子。守攤子的人,是孩子的母親。一掛一個國編教師家屬的“好”名聲,比一般農民過得還苦。守攤子的時間,是她用星星、月亮下的汗水換來的。

於是我們“有”了錢。後來,孩子的母親把“商店”裝在一個印有“優秀教師”字樣的馬糞紙做芯的塑料包裏,騎一輛他父親給的舊載重自行車,去各個中小學兜售文具和食品。

所謂食品,一開始只是片狀的泡泡糖。那時的農村,還是剛剛開始出現這玩意兒,因為食物的匱乏,泡泡糖十分受孩子的歡迎。其實,這也真是好東西。一毛錢買一片,可以享受半天的吃福。就是大人,也會被那股獨特的香氣所深深吸引。可以説,那個年代過來的人,絕不會説泡泡糖的香氣不是最好聞的香氣。

我的孩子很“有”福,趕上了這個“好”年代。

人常説:馬瘦毛長,意思是人窮了,就很可能變得沒有志向。這話,對我來説簡直對極了。

我的兩個孩子,生長在賣雜貨的“老闆”家裏,卻沒能好好地享受“榮華富貴”,他們的鉛筆、小刀、橡皮、本子也跟別人一樣,雖然有,但十分有限。他們尤其不能隨心所欲地吃泡泡糖。我的.印象,兩個孩子,都很少吃零食,從沒有私拿過家裏一分錢。我不知道他們這樣的“好”習慣是怎樣養成的,我只知道,我們兩個人,從沒有鼓勵過孩子“消費”,骨子眼裏認為“浪費”很可怕。

於是,我本文的話題上的故事出現了。

那天,我們四個人從學校沿着田徑小路回家。我那一貫口齒伶俐的女兒這次卻沒有像百靈鳥一般快言快語,因為她口中在嚼着一塊泡泡糖。

我突然敏感到她一個小時前也在嚼泡泡糖。於是我問:“妹子(我們對女兒的特有稱號)啊,你怎麼又是吃泡泡糖?”女兒顯得有些惶恐,回答:“我嚼了沒丟,留到了現在。”

“哦”,我隨口蒙她:“你不只買了一片。”,我假裝了毋庸置疑的神情。

孩子的聲音小得像蚊子:“爸爸,我買了兩片。”

孩子那個無能又無恥的爸爸竟然把聲音加重:“兩片也不止!”

“三片。”孩子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十分的害怕。

“三片也不止!”那個“男人”在運用自己的“智慧”現場審案。

……

“十片。”可憐的孩子最終説。

“十片也不止。”“審訊”伎倆還在繼續。

“就是十片。”孩子的淚珠滴下來了。春天的風不做聲,樹上的鳥兒不做聲,草裏的蟲子也不做聲。孩子的媽媽不做聲,孩子的哥哥也不做聲,大約他在慶幸自己沒犯“錯誤”。

那個無恥的男人,竟然沒有敏感到自己的下流,還為自己“審案”的智慧暗自自豪。那事的緣由大約是這樣:女兒實在太喜歡泡泡糖,在家裏某個地方(或許就是地上)拿了一塊錢,在學校某個小商販處買一塊泡泡糖,貪心的小商販,竟然不找錢,只給了她十個泡泡糖。

因為女兒一貫的乖順,我到底沒有許多責怪女兒。

無知的我,沒有什麼感覺,只知道教育孩子要勤儉節約。卻不知是什麼東西,像鋭刀一樣把這件事刻在我的心。

女兒到底嫁出去了,不管怎麼説,是脱離了我這個從來也沒有脱貧的家。願他們過得比我和她媽媽好。

説起來我一輩子“教書育人”,其實,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上,我都不配這個稱號。一個可以被貧窮整得失去善性的人,是十分糟糕的人。

在沒有女兒在身邊的日子,在思念女兒的時候,十個泡泡糖的往事就從心裏鑽過我庸俗的肉身,裊裊地冒到我靜坐的空間,使我警醒,使我自律,使我善心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