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散文
他是我親身接觸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真正的軍人。
他算是戰火中的幸運兒,並不像許多電影中那些歸家的戰士一樣留下了不可挽回的身體創傷。但是那幾乎中了《蔚藍深海》那個電影裏幾乎所有的戰後創傷——他嚴謹的幾乎暴躁,危機感大的嚇人,敏感,悲傷。
但是温柔。
他在我們老村子的村口開了一家雜貨店,那裏有我們孩子的活動範圍裏最大的冰櫃。
他是我們心裏永遠的,一個奇怪而甜蜜的守護神。
他走路總是踏踏響,有着他那個年紀不該再有的韌勁。我們這些孩子愛遠遠看他走路,覺得正氣凜然,腳底打出塵土,頗有評書裏英雄豪傑的氣概。
可我們也只愛遠遠的看,他見了我們的面總是愛挑刺的,領口啊,劉海啊,鞋帶啊,總愛説一通毛病。為了一隻冰棍,總得在他面前憋屈的站上好幾分鐘。
他嚴厲慣了,説起我們的'失誤總有一種偉大祖國後繼無人的痛心疾首。我們當時聽着,事後得了冰棍,也就嬉笑着跑遠了。
我的記憶裏,他總會在背後看着我們搖頭歎氣,帶着一點微笑,説不出是什麼感情。
這張畫面還在我腦子裏,漸漸地被時光渲染成莊嚴肅穆的油畫。他的身影在我的夢裏變小了,模糊了,但總有那一點滄桑與落寞,隨着他背景中的夕陽一到散去在很遠的地方。
他走了,不久前。
他失去的東西是我們兒時不可能真正體會的,他也一個字都沒有和我們提。關於他的妻子,他的父母,他的孩子……一句話都沒有多説過。
他選擇給我們整個村子的孩子提供難得的一點甜蜜,自己把所有難熬的痛苦放進肚子裏。
他就這樣過了很多年。
聽説他走的那個晚上我夢到一個場景,類似於深度催眠的功效,讓你覺得已經的遺忘的東西在你腦海裏漸漸清晰。
他坐在他小店門口的那個柳樹下,盤着腿,挺着背。他的目光半濁,不知焦點落在哪裏,他的目光也清,有着千災萬劫裏的一點從容。
這是一個老兵的正氣和寂寞。
我後來回了老新村,看了他的店最後一眼。
那個裝着無數回憶的冰櫃還在,上面每一種雪糕的包裝紙都貼的整整齊齊,沒有一點紕漏。
是他的風格。
他是個軍人,直到最後的最後。
我走在門前的小路上,那裏變化不大,還有幾分回憶中的樣子。
柳樹正發芽,去年的悲歡落地,新一輪的重生上演。
我看着那個小店,耳邊還能聽見他那洪亮的嗓音在糾正我們沒打正的紅領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