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趕風和翅膀的路隨筆散文

這條路的許多段落已被城市生吞了，很難辨別它的準確位置，可它仍然不依不饒地糾纏在我的內心。這是一條頑強的路，時常會打亂我對一篇文章的構思。這條路包含星星、月亮、太陽以及雨雪，還有所有和鄉村有關的聲音。我必須要完成對一條路的祭奠，那些追趕風和翅膀的腳步。

似乎這條路是對一個求學少年無辜的懲罰，其實不識愁滋味的年齡根本就不屑於這種懲罰，反而漸漸親近這條承載風雨的逶迤之路。

我的行走很充實，並不孤單。鳥在這條路上備受寵愛，它們有尖細的歌喉和快樂的翅膀，它們自在地飛行、覓食，並不時地與風遊戲在這條路上，使得整條路都動起來，枝葉花草在搖擺中用清澈的香意誘惑人們敏感的嗅覺。兩旁的槐樹像列隊的老將軍雄心不滅，陽光來襲，從枝杈羣葉間碎成一地閃閃的金幣。夏日裏它們遮陽，冬日裏它們擋風，春秋季節它們抒情。槐樹的外側就是一塊塊錯落有致地伸向遠方的水塘，有一些荷葉、蓮花，還有一些扁舟，沒有漁歌唱晚，只有蝸守在塘邊的看魚和一身髒兮兮的挖藕人，將這條路打扮出樸素的鄉土氣質。

天空的月亮領率着零散的星星，東邊微紅，我開始出發，眼睛迷糊糊的，腦子亂糟糟，向着一個半小時之後的早讀鈴聲出發。光的腳步那麼敏捷而神速，它是黑暗的天敵，補給我們的力量。揹着沉重的書包，像是揹負着一個理想，急促地行走了半個小時，過了城市近郊的鐵路線，體力有些不支，身上橫挎着一隻綠色的軍用水壺，每天母親會灌入滿滿的水，冬天是熱水，夏天是涼水，幹了喉嚨就呡上兩口，再堅持五分鐘就有一座公交站台，電車可以抵達學校的附近。

站台上黑壓壓地擠着一羣趕車的人，電車快進站時，就有人跟着電車跑，其中有我，顯然是為了佔據有利的位置。擠車是身體的博弈，也是當時中國奇特的城市景觀，在成人中間要捷足先登的確是費勁的事，一般我會緊貼着車門的某一邊往上攀爬。人們互相粘在狹小、閉塞的空間裏不得動彈，壓抑、受虐的情緒被雜生的異味堵在喉管。車上經常有人爭吵，不是踩到腳就是頂到腰，到了一站，就聽見有人大聲囔囔：“讓讓，讓讓。”

下了電車如負釋重，繼續行走。有一段時間為了攢錢買書，乾脆就不坐電車，一路堅持小跑，那時流行穿軍裝，背軍用書包，再加上軍用水壺，很像一個拉練的小軍人，勇敢地去戰勝一條路的長度。這條路一頭是家裏温暖的燈光，一頭是校園的鈴聲，這條路一頭是晨曦，一頭是傍晚。在這條路上遭遇過傘都抵擋不住的暴雨，將濕透的.身子蜷縮在某個淒涼的屋檐下，等雨冷靜下來，一腳淺一腳深摸索地淌過，在這條路上遭遇嚴厲的太陽用令人窒息的熱空氣圍剿，奔放的大雪也毫不顧忌一個少年被狙擊的感受。

在我的書包備有一隻小電筒，有時老師拖堂或補課，尤其是冬季，天暗得早，一柱微弱的電筒光在這條路上無力地搖搖晃晃。再粗壯的樹也擋不住寒風的凜冽，並在我肉乎乎的雙手留下了可惡的痕跡：凍瘡。它時常會流膿，天氣轉暖的時候便奇癢，至今瘡疤在目。偶爾也會遲到，於是在教室外罰站，老師責問原因，我硬挺挺的站着，從未告訴過他們，我的家是離學校幾十里路的郊外，人的腳步追不上風，也追不上翅膀。

那時最現實的願望就是擁有一輛腳踏車，終於因為一次考試的成績，父母從微薄的工資裏省出購買二八腳踏車的錢作為獎勵，從此上學的路尤同一條跑道，我彷彿擁有了風的速度，翅膀的輕快。

城市建設的道路也是追着風和翅膀，我們被動地跟着這條路走，一路上丟棄了很多東西。歲月像一塊抹布，毫不猶豫地擦去了一望無際的水塘，擦去了霸氣外露的槐樹，將這條路塞進了鋼筋水泥之間，所有的都改變了模樣。

曾經追趕着風和翅膀的路雖然埋在歲月的深處，卻是系在心頭的一根堅韌的絲，不時地拉扯，讓我在某個瞬間忽然被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