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一棵樹散文

奶奶家的後園裡，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核桃樹。那棵樹，樹皮灰白，樹冠雄偉，佔了足足半畝地，像一把撐開的傘，每年夏天，都把後園遮得嚴嚴實實，風雨不透。

春天一來，嫩綠的丫杈頂端，就掛滿毛毛蟲一樣的花朵，剛生出的嫩葉襯托著綠色的花，可愛極了。那時奶奶就會叫上我，到樹下去拾花穗。揀起亂毛線一樣的花穗，把它晒乾碾粹，炸成煎餅果子，吃到嘴裡，不光美味可口，奶奶說，還能預防頭痛。至今，我的嘴角還留著煎餅果子的餘香。

花穗落盡的時候，樹頭上就掛滿了葡萄一樣大小的核桃，毛絨絨的，頂端還有兩隻白兔一樣可愛的大耳朵，樣子可愛極了！管不住肚子裡的饞蟲時，我曾付出撕開褲襠的代價，爬上去摘下來嘗，本來想著那毛絨絨的“小兔頭”，應該有葡萄一樣水嫩可口的味道，可誰知咬到嘴裡，竟然又苦又澀，舌頭也被染成了青草一樣的顏色，洗都洗不去，那時奶奶會戴上老花鏡，一邊給我縫補褲襠，一邊數落個沒完。

流火的季節，記憶裡每天都坐在樹下“乘涼”，聽著蟬鳴，呆呆地看著那隻蘆花雞，悠閒地領著一群唧唧喳喳的小雞崽在樹下覓食。心急如焚地盼望著核桃成熟的日期。終於有一天，那熟透的核桃，在我焦急的等待中“修成正果”掉了下來！我於是欣喜不已，揀起它來，偷偷溜出院子，找塊石頭，敲開核桃軟硬的兩條防線，剝出大腦一樣的果肉，塞到嘴裡，嚼上半天，再戀戀不捨地把它嚥進肚子裡。核桃落得多了，奶奶便像等雞下蛋似的，從早到晚守著那棵樹，尋遍後園的角角落落，揀拾落地的核桃，用袖子拭去核桃上沾染的灰土和雞糞，小心翼翼地把它存進一個大大的竹籃裡,困難的日子裡，奶奶捨不得吃，也不讓我貪吃。去皮晒乾後的核桃，就這樣，一籃籃被她挎到集市上，換回錢來,然後再把錢，遞進供銷社的櫃檯裡，換回一家人需要的油鹽醬醋。

考上高中的時候，家裡拿不出六十塊錢的學費，爸爸便要我輟學打工掙錢，補貼家用，我不幹，跑到奶奶面前哭鼻子，奶奶心疼地摟著我說：“青兒上學求長進是好事，你爹咋越過越糊塗了？沒事，學費你爹不出，我給。”我仰起臉疑惑地問道：“奶奶哪來的錢？”奶奶抬手指指後園裡的那棵核桃樹，說道：“奶奶有棵搖錢樹啊。七月核桃，八月梨，晚不了你的學費。”陰曆八月開學的時候，奶奶果然把一百塊錢交到了我的手裡。接過奶奶遞給的錢，我分明地看到奶奶結滿老繭的手上，佈滿了逡裂的縫隙，每一條縫隙中都染著核桃皮的鏽色。以後，每次週末回家帶乾糧，奶奶看我面黃肌瘦的樣子，都會埋怨父親不成器：“把孩子養成什麼樣子！”其實，那時奶奶的面色，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記憶裡，她的`飯桌上永遠是一盤吃不完的蘿蔔鹹菜。臨返校時，奶奶總是把一個飯盒，和一個紙包塞進我的包裹裡，飯盒裡盛的是用花生油炒的鹹菜，紙包裡則包了一大包剝好的核桃仁。

從此，打下來的核桃，奶奶捨不得吃，更不許爺爺吃，換回錢來供我讀書。唯獨有一年，爺爺得了腎結石，確診後奶奶嚇得臉都變了色，手術動不起，奶奶就去外村討來土方，說把雞屎皮子晒乾研成粉末，配上核桃仁沖水喝，能打下腎裡的石頭。奶奶回來二話不說，當即把自己喂的雞殺了一隻，把肉燉給爺爺吃，鍋裡破天荒地加進了十幾只核桃。那一年，奶奶再也不心疼核桃，每年核桃下來，都是賣一半，留一半，賣核桃得來的錢，大半成了我的生活費；另一半則給爺爺治了病。鄉間土方治大病，在奶奶的精心照顧下，沒過兩年，爺爺腎裡的石頭，竟然奇蹟般地消逝了。

參加高考那年，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奶奶會在一夜之間偏癱失語，一病不起。考完回家，我瘋了似地跑到奶奶的病塌前，握緊了那雙枯黃的手，暗暗垂淚。奶奶微微睜開眼睛，眼角處含著幾滴混濁的眼淚，怔怔地看著我，再也說不出話，只吃力地抬起手，指指房樑上的籃子。我取下籃子時，才知道那裡面滿滿地，盛著一般大小的一籃子核桃！

奶奶等不到我報答她，“狠心”地捨下我走了。那棵樹卻沒有捨棄我，依然故我地，長在我的生命裡，枝繁葉茂，碩果累累。時至今日，我都認為，奶奶沒有走，她捨不得離開我，她的魂靈幻化成了斑駁陸離的樹葉，掛在樹梢，為我遮風擋雨，靜靜地聽我述說人世的滄桑和做人的委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