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

我們還記得，那是一個愛音樂的小女孩，只是生命不再眷顧她，讓她的時間停留在5歲那年，停留在那一間琴房裏。

一個5歲的小女孩在買冰淇淋的路上，出了車禍。當父母用焦慮的眼神在四處尋找時，小女孩躺在血泊裏，笑着，望着家的方向。接到醫院的電話時，媽媽哭着昏倒在地，爸爸也遲疑着，眼神呆滯，但卻又理性的整理好思緒，匆忙地趕去醫院。帶着爸爸的男子漢氣概，這也是女孩最敬畏爸爸的地方，用沉重而又堅定的步伐，衝進醫院。

手術室裏，醫生護士走來走去，在那透明的玻璃框裏，窗簾掩飾着人影的散亂，手術室裏亂成一團。坐在走廊上陪着女兒5小時的爸爸，疲倦而又嚴謹的表情，不敢有任何的猜測，只是聽着無數次手術室裏的搶救聲，心鈍了。爸爸就這樣呆呆地盯着眼前白色的牆壁，耳邊響起了女兒的琴聲，“那是女兒3歲時第一次坐上鋼琴，彈的第一音；那是女兒第一次上鋼琴課，被老師表揚彈得不錯；那是女兒第一次參加鋼琴比賽，因爲緊張，輸了，也哭了，琴聲混合淚聲；這是女兒4歲生日時，收到爸爸送的鋼琴，驚喜的樣子；這是女兒剛過完的5歲生日，那天親戚們都來了，來聽女兒彈琴，都說彈得不錯，說女兒將來一定是最美麗的鋼琴家呢……”爸爸都記得，每一次女兒的琴聲，每一次女兒爲彈好琴而付出的努力。聽着女兒彈的一個有一個音符，那樣深刻，那樣動人，如同女兒笑的樣子。琴聲將爸爸帶回過去，那個還有女兒笑聲的家裏。爸爸任然死死地盯着那面牆壁，死死地，帶着一絲絲愧疚，愧疚因爲工作沒有好好地陪女兒去過公園，沒有陪女兒去過遊樂場；眼神裏還裝有滿滿的氣憤，像是要把女兒從死神的擁抱裏救出，可死神卻執着地緊抱着女孩，爸爸不敢放手，只好同死神一起僵持着，怕一瞬間女孩會隨着死神消失不見。就這樣，又過去了5個小時，時鐘匆忙地走了一圈又一圈，爸爸卻始終不敢擡起頭看一眼時間，怕時間告訴她，女兒沒時間了，女兒的時間停了，害怕自己認清這樣的事實。

手術門終於打開了，爸爸像瘋了似的跑到醫生面前，問這問那，只是接過通知書後的爸爸傻了。癱坐在手術室門前，白紙散落一地，在凌晨5點鐘刺眼的燈光照射下，白紙上閃着強而有力的幾個字，死亡通知書。

爸爸嘶吼着，在寂靜的醫院走廊裏那聲音顯得更大聲了，似乎女兒會聽到爸爸的呼喊一樣。爸爸，哭了。第一次在女兒的面前，哭了，睡在冰冷房間裏的女兒卻再也感受不到愛的溫暖了，甚至連自己的體溫都遺忘了。

爸爸又陪在女兒身邊5小時了。

這次，爸爸還是什麼都沒想。這次，不是不敢想了，而是從沒想過沒有女兒的未來。還是靜靜的坐着，看着女兒的臉，還是那個微笑，那個在童年裏最迷人的微笑，好像在女孩5年的生命力得到了一輩子的快樂一樣，有爸爸媽媽，也有琴聲。

媽媽醒來了，在熟悉的家裏，可心裏卻變得陌生了，在沒有女兒的家裏。

“現在都10點鐘了，怎麼女兒還不來叫我起牀呢？”

大家都知道，女孩是懂事又孝順的，每天會早早起牀，然後喊爸爸媽媽起牀，全家人一起吃幸福的早餐，廚房同樣是充滿快樂的地方，在以前的有女孩的家裏。

“爸爸，女兒是不是上學了啊，都沒有看到她呢？”

是的，媽媽還是沒有接受事實呢。而誰又會接受自己的孩子突然離去的事實，多麼可愛，多麼懂事的孩子啊。

爸爸和媽媽，家裏只剩爸爸和媽媽了。

在大大的房子裏，在陽光的照射下，卻沒有溫暖，沒有生機。而，閣樓上的那一間琴房，也成了禁區。

每天早晨，當新空氣瀰漫開來的時候，也是女孩開始練琴的時候，一遍又一遍，笑着，一遍又一遍，練着。“Kisstherain”是女孩最喜歡的曲子，盪漾着一點點這個年紀裏不會有的悲傷，也許是生活太幸福了吧，想從鋼琴曲中尋找一點點悲傷的基調。

每天黑夜，當新月撥開雲層，與星星一起綻放光芒時，也是女孩開始練琴的時候，一遍又一遍，笑着，一遍又一遍，練着。女孩喜歡在黑夜裏聽到琴聲的那一種神祕感，如同生命一樣神祕。

女孩離去後，一天天的夜裏，多了兩個不眠者。

黑夜降臨，爸爸就開始煩躁了，媽媽也不說話了，當人們都熟睡了，沙發還剩爸爸媽媽相依的身影，手中還握着女兒的照片。女孩空靈的瞳孔，真誘人。

這時，女兒的琴聲又響起了，那熟悉的旋律，正如女孩所承諾那樣要在天堂裏給爸爸媽媽彈琴。聽到這觸人心絃的樂章，早已佔據爸爸媽媽的內心，是女孩留給他們最後的禮物，也是一生的勇氣。

下雨了，是女孩哭了，卻讓爸爸媽媽們笑了，伴着旋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