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雨，像你的溫柔

我對着天空望了很久，漫天雲朵嵌在縉雲山上，好似我的世界什麼也沒有，溫柔全鎖進了山裏。雲山交界的那一蒼茫，我在回憶裏逗留。天青色無關於我，我等的雨還未曾暈開。

這雨從多少年前降落到人間？唐時的風塵中，宋時的霧靄裏，長安城裏灰色的石板街上，處處都是她的足跡。爲了一座城封存了千年，爲了一場夢勞頓到今。稀稀疏疏的你的影子，我看得見又看不見。那時我還年幼，在雨中尋找自己的樂趣。盼着雨落很大，只見風過處，落葉蕭蕭，而期盼的雨，又始終鍾情於雲朵。我用一塊泥巴捏一個泥人兒，又用紙折一把小傘。小泥人兒撐着傘，在我的世界裏靜止不動。而我卻忍不住寂靜，在你的世界裏跳跳蹦蹦。幾股雨水匯成的小流，我管它叫長江、黃河。童年美滿的幸福，一腳踩在長江裏，一腳踏在黃河中。雨淋溼了我封存的記憶。那一年我也跟別人學壞，嚐到草莓酸甜的美味，不免想去伸手摘了。於是，一個雨天，我帶着雨衣，穿着爸爸的膠鞋，一腳一腳艱難的跋涉在泥濘中。園中似乎無人，我看見了紅色就想去摘。小小年紀帶不了太多，嘴裏吃飽，袋裏裝滿，然後一晃一晃的朝家走去，身子似乎重了很多。身後那泥腳印刻的清晰。剛剛走回家裏就有人來找母親了，“你家小孩偷我園中的草莓！”我一言不發，做錯事的孩子該怨誰。於是我討厭雨，讓那腳印被人發現。那年的記憶，就如這雨中的腳印，漸行漸遠了……

一個春日的雨夜，我遇見了杜甫，杜甫欣賞這春雨知時節，悄悄潛入，潤化這世間萬物。夏時的早晨我看見夏荷初露，那一定是雨帶來的。秋天我在故事裏掙扎，自己的故事讓我煩惱，眼中的世界也總那麼蕭條。到了冬季，熟悉的面孔不見了，曾經樂過、怨過、欣賞過的雨，如何不等我再愛時就已溜走。白色的世界又是另一番情調，我愛這白色，但總在懷念我的那一場雨。深深淺淺的呼吸，這世界是那麼的清晰。一把小傘遮了全世界，遠處永遠是雨在等。柳枝換新，小草初生，那魚兒遊了幾次就已成年。我在窗前，守着唐時的情景，幻化成如今的思念。

風住了，雨停了，思念就走。風起了，雨來了，思念就起。思念些什麼呢？兒時那個撐傘的小泥人兒？泥巴中草莓的味道？抑或是淹沒在年華中那一串串故事。一滴雨就像一個文字，將前塵往事完滿記下。每個人的紀念冊都寫在雲裏。你想她時她就出現，你念她時她就哭泣，回憶是青色的，年華是灰色的，一場雨讓掩在年華上的灰塵去掉，完整的袒露出我生命的存在，寫下了的就忘記了。唯有重新翻看時才曉得某年某月我曾經怎樣。是什麼讓我們學會了忘記？忘記了一段故事，一段年華，一段屬於我們的青春記憶？我不懂，我哭泣，流淚的雙眼並不模糊。這雨讓我感到絲絲涼意。芭蕉聽雨的聲音，雲聽天空的聲音，每一個自然之子總有要說的話。我在聽，你哭泣的聲音，將我的夢擾亂。回憶翻不開，從此，緊緊的鎖進雲裏。

雨在下，從唐朝落進雲裏，從兒時落進我的心裏。因了一場雨，哭泣了一個下午，思念？懷念？所有的困惑都不是。風輕輕的來過，雨斜斜的落地。她從未欠我什麼，卻爲何要流淚到天亮？深埋在雨中的年華，深藏在過去的祕密，我們那麼多的祕密她全看透。年華到此，化作漫天淚水，灑灑落地。我聽雨說，要爲曾經做個懷念，曾經從哪裏而去？經歷了一場又一場思念，經歷了一場又一場雨，曾經已不復存在，只是我看見雨，聽她說我曾經的故事。那年的我，那年的雨，也許溫柔就這麼一次。我離開兒時。雨的溫柔便也走了。

淅淅瀝瀝還在雨落，我不再奢求她可以告訴我些什麼。如今我的思念在哪？那個撐傘的泥人，一如今天的我，獨自撐一把傘，看那風起雨落。楊柳新新，季節又歡顏。我在等，雨再落，溫柔過的曾經，我想去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