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遺忘亦是解脫

記得在科幻電影中看到過這樣的情節：在不遠的未來，一種新發明的芯片可植入人的中樞神經，儲存人的所有記憶。於是人們迎來了“零遺忘”的時代，然而人們很快發現，自己會忍不住反覆觀看過去的一些本該忘掉的片段。於是一些微妙的細節成了猜忌與懷疑的源泉，而時間本可癒合的創傷也被不斷地撒上了鹽。於是世間便只剩下反目成仇，而喪失了寬恕與原諒。

這一構想無疑具有警世意義，如今的我們是否總是因遺忘而苦惱，而未曾想過遺忘之後才真的能夠解脫呢？

人們常說往事不堪回首，我想那是因爲回憶會帶來太多的傷痛，憶逝去的親人，憶逝去的往昔，無不給人“腸中車輪轉”般的痛。魯迅先生在《爲了忘卻的紀念》的開頭敘述自己寫作此文的目的：“藉此竦身一搖，將悲哀擺脫。”遺忘是對往昔傷痕最有效的.治癒，遺忘之後才能從過去的沉重之中解脫。

然而何謂“解脫”？解脫不是逃避，亦不是終結，而是從重壓與泥濘中站起來的姿態。解脫是爲了昂首繼續走下去。活在過去的人只能同過去一起萎縮，拭去哀悼的淚水，忘卻自己曾經流淚之後，才能堅強地沿着生命之路走下去。

遺忘之後，我們所獲得的不止於此。遺忘了的與未曾知道的，對於個人而言，實際上並無分別。未知帶來的遺忘也能帶給我們。斷臂的維納斯擁有無盡的美感，我想着美感來自未知給人的空白，人們可在這空白中各自添加自己心目中的美好。同樣的，遺忘之後，人的心裏也多了一分空白。而這空白，我想人人都會願意用光明美好來填補。正如柏林牆倒塌後祕密警察記錄在歷史博物館公開卻少有人問津一樣，東德的人們不想知道是自己的哪一個親人、哪一個摯友多年來一直在關注自己，人們不願記住記錄上的名字，而願忘記過去的一切。因爲遺忘之後，本應有的仇恨被一如既往的愛替代，本應有的猜疑被一如既往的信任替代，本應有的黑暗被一如既往的光明替代。

這不正是遺忘的真諦，不也正是人們長久以來共同的希冀嗎？真相因唯一而殘酷，現實因確切而冰冷，而遺忘之後，春風融雪而新生來臨。人們在遺忘之後解脫於哀傷，同時在內心中重塑光明和美好。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沒有人會在春天來到時哀悼去年的一片花瓣，遺忘是天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因此，沉溺於過去的人們請擡起頭，看看遺忘之後解脫的釋然與重現的美好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