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和岸的故事散文

以前有兩個人，一個叫彼，一個叫岸。他們出生的時候，上天就規定兩個人永不能相見。出於好奇，他們忘卻神諭，偷偷會面了。見面後，彼發現岸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岸發現彼是個英俊瀟灑的青年，他們一見如故，心生愛戀，便結下百年之好，決定生生世世永遠廝守。

無情天扼殺有情人，因爲違反天條，天庭降下一道魔咒，把他們變成一株植物的花朵和葉子，同體同株，但葉生不見花，有花不見葉，生生世世，花葉兩相錯。

那天在劉道惠老師的家裏賞蘭，其中有一株細葉長條，似蘭非蘭，長相特異，我便詢問。劉老師說：“這叫‘花葉兩不見’，你看到的是葉子，等有花的時候，葉子已經全部枯死。”

呀，好耳熟的名字！我想起了彼岸花。

這種花不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麼？不是生長在陰曹地府的麼？它總與陰司、遊魂、陰晦聯繫在一起，明麗陽光裏，朗朗乾坤下，也會有彼岸花？

劉老師又介紹說，這種花葉似蘭花葉，入夏以後，修長的綠葉枯盡，慢慢萌出嫩嫩的紅莖，開出燦爛的花朵。她給我欣賞了儲存在電腦裏的圖片：好亮麗的顏色，一眼就讓人想到“燦爛”二字，這是無數花朵夢寐以求也開不出的鮮麗，讓人過目不忘。

黃泉路上，忘川兩岸，這花是不是讓無數魂魄駐足，是不是在令人憂傷的死寂中曝出一絲希望，是不是讓那令人恐怖、有天無日的地府，沐浴些明朗的輝光？

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史，總繞不過一種傳說：人將死之時，陰間捕快黑白無常來捉拿魂魄，帶到陰司去接受地府大法官閻羅的審判，以決定他們是昇天、投胎還是進入十八層地獄。人的魂魄到閻羅殿報到第一道關叫鬼門關，鬼門關過後有一段很長的路，叫黃泉路。

“黃泉路上無老少”，意思是人死是不分年齡的，有百年高壽，也有少年夭亡。所以黃泉路上，各色人等，絡繹不絕。《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對焦仲卿說：“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陽世不能相守，相約死後團聚，約定的地點定在黃泉路上，生人做死別的沉痛固然痛極，但是幸好，還有個可以相會的黃泉路，看來黃泉路上的魂魄也有幸福的魂魄。也許他們在黃泉路上如約相見了吧，他們心甘情願走上通向幽冥的路，幸福地接受閻王的裁判，當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只是炫燦緋紅的彼岸花，或許給過他們一些慰藉。

可是，活着的人，誰也不會懂得死的滋味，誰也沒見過彼岸花。難道劉老師說的“花葉兩不見”，真的是“彼岸花”嗎？如果真是，那麼欣賞了彼岸花，能否與另一個世界通靈，感悟另一番神祕幽情？

據說，黃泉路邊有一條河，叫忘川。忘川上有一座橋，叫奈何橋。奈何橋上有一個老婦人，叫孟婆。孟婆日夜煮一種湯，每一個經過這裏的魂魄，必須喝一碗湯。這個湯俗名叫“迷魂湯”，雅名叫“忘情水”，喝下去就忘了一世的愛、恨、情、仇，酸、甜、苦、辣，所有不願遺忘的、難捨的情懷，一筆勾銷。世世輪迴，後世不允許擁有前世的記憶。奈何橋上慈眉善目的孟婆，就是銷燬你大腦主機上記憶芯片的劊子手。

就有執着之人拒絕飲孟婆湯，他們寧願被孟婆一腳踢下忘川，也不願微微張開嘴巴。忘川河水，污濁昏吞，刺骨的寒涼！魂在裏面，不能上不能下，河裏長蛇毒蠍，上串下跳，河底深處，鬼哭狼嚎。

與鬼哭狼嚎對應的，是岸上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遠遠看就像血所鋪成的地毯，這是奈何橋邊唯一的風景，不變的色彩。彼岸花散發着一種香味，是一種帶着魔力的香味，一遍遍喚起遊魂生生死死的記憶，越難受的越是想起，越痛苦的越是回憶不盡，直折磨到精神崩潰。

劉老師給我挖了幾個“花不見葉”的根球，吩咐我回去栽在花盆裏。望着幾縷青絲，我又想到那些沉浮在忘川的魂魄：彼岸花，爲什麼不伸出手，去救贖那些可憐的亡靈呢！

有人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苦無悲，無慾無求，是個忘記一切的極樂世界。我想，絕對不是。如果一切皆無，怎麼會有三生石上深深的刻痕。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輪迴，緣起緣滅，全由它見證。我覺得，其實三生石見證的不是因果輪迴，而是人心不死，人心不朽，人心苟求。

如果眼前這“花葉不見”真的是彼岸花，我不能要它了。雖然花看不見葉子，葉子見不着花，可是我既可以看見葉，又可以見看花，我用一雙眼睛生生注視着他人的哀苦悲悽，無法伸出一雙救贖的手，也無法修改葉的方向，花的軌跡，無法修改一切緣於深情的生死別離，每天對着這樣的花，該有多鬧心！

於是，我把花深深埋進泥土，送它到它該去的陰曹地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