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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諸子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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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諸子的散文

中國從東周王朝到秦帝國,進入了中國的“軸心時代”。

世界歷史上的軸心時代,體現在思想上集大成者的出現,文化上的繼往開來。這樣的軸心時代很多,如古希臘、古羅馬、古印度等,但有幸的是,唯有中國,由自己的民族傳承了自己的軸心文化,沒有出現文化斷層。

先秦時代,社會的特徵就是“亂”。從堯舜禹湯的賢君盛世,到春秋戰國的戰火頻仍,中國陷入了巨大的苦痛。作爲社會中堅的知識分子——“士”,地位更是發生了根本變化。春秋之前,“士”是“天子、諸侯、大夫、士”的最低一級,是統治者;到了春秋,士成了“士農工商”的最高一級,是被統治者。然而,中國的“士”們留下的第一個寶貴財富就是:居廟堂之高而憂其民,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他們沒有糾結於自身地位的高低,思考的首先是如何將亂世建設成爲有序社會,如何將人民從“率獸食人”的狀態下解脫出來。

這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脊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中國的“士”們首先思考的是國家的穩定、民族的團結,人民的安居樂業,是公平、正義、秩序等等社會價值,而沒有任何的個人私利。面對不合理的社會制度和統治者,他們沒有考慮個人安危得失,或率爾而起痛斥其弊,或秉筆直書不留餘地,或仗義千里毀家紓難。當民族處在危難之時,中國的“士”們奮不顧身,前赴後繼;危難解除功成名就後瓢然而去,不帶走一片雲彩。所以,“士”逐漸成爲了對人的敬稱以至被濫用,如戰士、女士、文士、死士、方士、俠士、道士等等,可惜的是,我們當代被普遍稱爲“士”的人,是否能夠理解“士”的含義,是否仍然具有憂國憂民不計個人的情懷?

儒家和孔子

中國文化最重要的是孔子的儒家。儒家從產生起就是社會上影響最大的學說,經歷了先秦百家爭鳴時代,到漢武帝時正式佔據統治地位,從此一直是中國的主流意識形態。五四新文化運動對傳統文化進行了徹底的否定,儒學受到了徹底的顛覆,當時的中國,各種聲音並存,問題和主義相爭不下,直至共產黨建立了新中國,主流意識形態成了舶來的馬克思主義。誠然,儒學尤其是發展到理學以後,其糟粕盡顯,爲有識之士所不齒和痛恨,然而,以魯迅爲代表的一個時期的文化達人們,對其矯枉過正式的全盤否定,這種做法今天看來也未必能全盤肯定。事實上,否定儒學的這些文化達人們,本人都是飽讀聖賢書、學貫東西的“大儒”,儘管他們自己未必承認。而且,儒學在中國幾千年的傳承,在社會倫理中的根深蒂固,遠非一兩個運動能夠推翻了的,儒家禮儀仍在社會中調節、制約着普通百姓。隨着新中國的穩定和發展,領導人逐漸放棄了以階級鬥爭爲綱的鬥爭哲學,取而代之的是和諧發展、和諧社會觀,這正暗合儒家強調的和諧。比如,最新修改的《刑法》證據規則確認了親人爲犯罪嫌疑人可以不提供證據,這正是中國儒家文化中“子爲父隱”的教條。所以,儒家文化必將傳承並且影響着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不知儒無以知中國,不知儒更無法改變中國,發展中國。

儒家文化最重要的思想是“仁”。仁者愛人,仁愛思想是儒家文化的落腳點。仁愛是指有差別的愛,一個人首先愛自己,然後愛親人,然後愛身邊的朋友和有着各種地緣、業緣、學緣的人,最後愛天下人。儒家重人倫,人倫即人的關係,人的關係就會有遠近,是以自己爲圓心的同心圓,你首先要關注離自己最近的人,你的愛首先也要給他們,然後才能逐漸愛其他人,如果你連自己的父母妻兒都不能好好照顧,說你愛國愛天下,儒家是不相信的。

儒家主導的思想是人性本善,但也有儒家認爲人性本惡,如荀子。西方從人性本惡出發,構建了制約體系,完成了權力制衡學說,奠定了西方文明的基石。然而在中國,雖然儒家承認了人的自私,但儒家重義輕利的思想,使得中國傳統中缺少對人利益的重視和研究,從而走上了和西方完全不同的道路。儒家們是不相信人自利的,人可以自私,不可以自利,自利的是獸禽,不是人,人追求的不是利益而是仁義。所以,儒家的仁愛思想,界定了各種人倫關係,強調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從而各自扮演好自己的社會角色,世間大愛,天下大同。

孔子,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和教育者,而他的超凡入聖,是他死後的事情,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記得當年在孔廟遊覽時,看到的龍飾、皇恩,一切都在宣示着聖人的至高無上。可是,我卻越走越茫然。那個真性情、大智慧的孔子,那個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孔子,那個道窮不改其宗的孔子,離我越來越遠,有的,只是讓我仰視而莫名其妙的孔聖人。後來在大成殿,才依稀看到了我心目中的孔子。“萬世師表”高懸正中,金光燦燦。我一直認爲,孔子做老師是最令人尊敬、也最令他自豪的。所以,當我流連於秦淮河畔的夫子廟,看到顏回、子貢等弟子垂拱而立,我覺得,這才符合夫子的心意。老師嘛,受到弟子的尊敬是最重要的,帝王的神聖化反而是小節,這纔是萬世師表的老師應有的態度。在大成殿,看到一旁陳列的琴瑟,我依稀看到了孔子、子路、公西華等談志,看到了孔子怒罵上課睡覺的宰予,看到了孔子聽到子路死訊後的悲痛欲絕。這纔是真正的孔子,真性情、大智慧,大道行不通,則教書育人自得其樂。

孔子決不認爲自己偉大,他只是做着一個好老師應該做的事——整理講義,把過去的東西整理清楚,好講給學生聽,好讓學生自己閱讀,就這樣,他整理了他之前的中華文化併成爲經典;他不厭其煩地教育學生並以此爲樂,就這樣,他得到了“萬世師表”的美譽。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儒士,以自己的方式宣揚着救國濟世的方法,然而,他成了全世界都知道的聖人。

道家

中國文化其次重要的是道家,易中天稱爲隱士哲學家。其實真正的隱士應該稱作隱者,因爲他們不是“士”,他們不與社會合作,不關心民間疾苦,也不關心自身榮辱。而老莊作爲隱士的代表,他們著書立說影響世人,他們告訴像孔子一樣積極爲改造世界而奔走的人說:“你們錯了,你們越紛擾,世界越亂,你們都順天應人,無爲而治,世界就能大同。”(竊以爲,這種政府守望者的角色,不正是自然主義市場經濟思想的遠祖嗎?也許,凱恩斯還要拜老子爲師)在此思想指引下,他們歌頌歸隱的生活,通過自身示範效應指給中國百姓一條另類、但他們認爲正確的道路,以期達到社會有序,百姓不爭。這些道家的“士”和當今道士不同,他們不是以“道士”爲職業,他們都是思想上入道,在現實生活中都有着自己的職業,或務農、或爲吏,和普通人一樣,只是不屑於和鴛雛爭奪腐鼠一般的功名利祿。他們認爲,如果大家都這樣,世界自然大同。從此,中國知識分子有了思想的歸宿,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或者說達儒窮道,而窮者始終多於達者,所以,道家思想在中國的深遠影響就不難理解了。道家最輝煌的時候是漢初,漢初實行黃老之治,蕭規曹隨,休養生息,使得漢初的民生凋敝很快發展到了漢武盛世。可惜的是,漢武獨尊儒術,黃老成了潛學,成了失意文人的心靈伴侶。道家再也沒有“士”了,儘管他們都被尊稱道士。

道家就是老莊。很奇怪,憑着性格,應該是喜歡莊子。汪洋恣睢,俯仰天地,這是何等的生活境界!而老子,乾癟的幾句話,呆若木雞。可是,就是喜歡老子的幾句不疼不癢的話。

也許,莊子太張揚。木秀於林,風必折之,不知腐鼠成滋味的.莊子,必然不適宜立足於世。特別是專制社會,你的命運,不在於你的能力,不在於你的高潔,而在於專制者的喜好。所以,莊子如果生活在後代,他被夷十族是理所應當。

其實,道家的核心思想,就是養生。人生百年,白駒過隙,只要自己對得起自己,其他一切都是虛無。不是嗎?縱然是帝王將相,也無法抵擋命運無常。而且勞心勞力,短壽之相。所以聰明之人,無用之用。當你汪洋恣睢的表達自己的才情之時,已落入下層。你只有讓任何人不關注你,庶幾可以養生。

道家是聰明者的學說,但是,所有儒家的後人,都會義無反顧的將熱血灑於歷史,只有在碰壁之後,纔會無奈的選擇獨善其身。這就是中國的“士”文化。

法家和韓非子

先秦諸子中最悲壯的是法家。他們權謀機變的思想是一把統治百姓的利劍,他們教會了統治者如何對待百姓才能強國,而在強國以後,他們無一例外的成爲了百姓的怨懟者,君主的替罪羊。他們義無反顧的爲統治者送上這把劍,因爲他們是“士”,因爲他們有着強國夢,有着社會有序的理想,哪怕爲此粉身碎骨。沒有一個成功的統治者不研究法家,但除了殘暴的秦皇外,沒有一個統治者公開推崇法家。商鞅、吳起、李斯……讓我們記住這些名字吧,他們飛蛾投火般的用自己的身軀煉就了法家之劍,以自己的幸福、生命乃至千古罵名鑄就了一個個強國,從而結束了春秋戰國這個亂世。他們不爲自己辯解,殘酷的對待百姓、對待身邊人,更殘酷的對待自己,因爲他們知道,他們是對歷史負責,對千秋萬代的人民負責。如果沒有法家,統一中國的進程不知會到何時,華夏人民不知會遭受多少的苦難。

法家思想在秦國開花結果,使得秦國實力迅速增強,並得以結束了戰國亂世。秦以法勝,所以秦朝成爲中國歷史上唯一以法家作爲統治思想的朝代。然而,始皇實行了苛法,嚴刑峻法使得民不聊生,法治秦朝轟然倒地。漢朝在獨尊儒術之前,也是有法家思想傳承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以郅都爲代表的酷吏。他們被稱爲“酷”,並不是殘酷,而是冷酷,是依法辦事毫不留情。法家就是利劍,劍鋒所指無不披靡,但劍必須藏於鞘中,而儒家思想就是最好的劍鞘。所以,後代優秀的統治者無不實行外儒內法。

韓非是大儒荀子的學生,名相李斯的同學。

荀子是大儒,但思想與溫文爾雅的儒家有差別。他認爲人性本惡,需要教育和禮節來約束。他的學生更是進一步,認爲禮節不能約束了,需要法律來約束。所以,儒家代表人物就這樣奇特的教出了法家代表人物。

韓非是法家思想集大成者,吸收了戰國各位法家先驅的思想,論著博得了嬴政的高度評價,來到了秦國。他到秦國絕非是來講學的,他是“士”,他是希望用自己的知識、能力幫助秦王改造世界政府天下的,可是,同爲法家的李斯沒給他機會。韓非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怎麼樣不知道——因爲他很不幸,他的同學李斯是個行動上的巨人,李斯出於一己私利,沒有讓韓非施展才華,迅速將他迫害致死。思想上的巨人,就這樣輸給了行動上的巨人。

法家思想,更多的是權謀,所以,李斯深得法學思想精髓。韓非的不幸是法家的不幸——兩個大儒可以相處很好,兩個大法卻是你死我活。韓非在獄中爲自己鳴不平時,秦國獄吏對其嗤之以鼻:“非用即誅,何必罪乎?”可見韓非雖是理論大家,但還沒有秦國一小吏理論聯繫實際,被李斯所害也就理所當然了。

法家之士,就這樣在血與火的鬥爭中,博得了惡名,贏得了社會的進步。

墨家和墨子孟子

先秦思想中最可憐的是墨家思想。儒墨在先秦時是顯學,但墨家思想在孟子批判後幾乎絕跡,更是歷史的悲哀。墨家是平民學說,任俠仗義,以一己之力義不容辭的制止不正義戰爭,勤儉、尚同、好武,在統治者看來就是社會不穩定的隱患,而由於和儒家對立,普通百姓也對這種爲自己說話的學說不了解不支持。墨家思想的流失是中華文明的一大損失,否則中國社會不會出現老人躺在街上無人救助,更不會出現“小悅悅事件”,因爲,這不符合墨家思想。

墨家的式微有種種因素,一個重要因素是:墨家除了墨子以外,更多的注重技藝,而不是思想。所以,當後來的孟子大肆抨擊墨子率獸食人時,墨家沒有與之應戰的人,便逐漸以失敗者的姿態淡出了歷史舞臺。

墨家是平民學說。墨子本身便是平民,他的衆多弟子也是普通的勞動者,他的學說代表了普通勞動者的利益,所以天然的着眼於生產力的改造,技藝的提高,因爲這能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墨子從生產勞作的規則出發,提出尚同、尚賢,其實就是勞作的協同和優秀的領導者,這都是生產必不可少的因素。兼愛思想更類似於空想社會者的天下大同思想,甚至我們在《國際歌》“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歌聲中,都能隱約感覺到。由此產生的非攻和任俠,便是水到渠成之勢。總之,墨子從一個生產工人的角度出發,首先要求提高生產力,然後要求衆生平等,沒有剝削和壓迫,有的只是賢明的領導。而這個賢明領導的領導方式,墨子想象不出,只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尚同,即要求大家和賢明領導保持一致,自然天下大同。易中天分析的對,墨子正是從一個平民的立場上,隨着自己理論的延伸,最終到達了專制理論。這正是奴性的中國人的寫照。欣慰的是,他身體力行的非攻任俠思想,沒有受到他專制思想的束縛,沿着另一條線傳了下來,形成了中國歷史多姿多彩又飽經磨難的俠客傳奇。

孟子的個性和墨子很像,都是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的俠肝義膽。他們應該惺惺相惜,可惜,由於基本立場的不同,孟子視墨子爲最危險的禽獸,認爲他的理論是洪水猛獸。兩人,或者說是兩派,最根本的差別是“愛”上。墨子認爲衆生平等,大愛無疆,但孟子認爲不對,認爲愛有差等,你愛老婆、愛親戚、愛朋友、愛衆人是不同的愛,應該首先愛自己,然後愛親近的人,還有剩餘的愛才可以澤被蒼生。儒家從孔子創立以來,都是統治者的學說,是站在統治者的角度上看問題。他由等差之愛,論述最基本的愛就是綱常,這是社會的基本秩序,而爲統治者無償效忠是綱常之一,也是最基本的愛,其他所謂急公近義、大愛無疆都要退居其次的,這顯然是統治者奴化平民的最好工具,所以儒家很快就成爲了中國正統學說。

儒家是統治者的工具,但孟子不是。孟子的俠義性格,使他在溫文爾雅的儒生中是個另類。他認爲被統治者應該效忠,但他更認爲效忠不是無償的,統治者應該愛護被統治者,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果君不君,那麼臣不臣就是合法的。所以,孟子認爲武王伐紂,是有道討無道,不存在不臣的問題。他從保護統治者的角度出發,對統治者進行了規範,進而達到“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的民本思想。

所以,墨子和孟子儘管他們思想對立,但他們極爲優秀的體現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傳統人格: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以至於甘心犧牲自己,限入專制的泥潭;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以至於甘心約束自己,達到民本的境界。如果兩人能適逢其時,摒棄門戶之見,倒真是可以惺惺相惜,結伴一生,仗劍走天涯的。然而,正是這門戶之見,使得孟子對墨子大開殺戒,使得墨子滅門滅派,而中國千百年的科技思想,也隨着墨子思想的淹沒成爲了不入流的小道,誠可悲哉!

重讀國學,重溫諸子,但願中華文明代代流傳,能夠治療當今社會的冷漠盲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