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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吊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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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壩的天空是灰色的,這個小鎮上的山固然很青,卻青得有些冷色調。沒有河流流經,只有小溪從半山腰傾瀉而下,水雖然小卻也壯觀,至少給這個小鎮予以些許聲音的熱鬧。那些山腰上的吊腳樓從山腳往上看像是懸在空中白雲裏一樣令人驚歎。唯一能讓人感到親切的是這吊腳樓裏的人,和藹的笑臉、勤勞善良的生活品格。

散文:吊腳樓

小鎮有六十多個村民組,伯伯就住在這些村民組中的第五個。伯伯已近花甲之年,卻仍然是一條漢子,擔當起一個很大的家庭。爺爺年近百歲,卻依舊照樣在家劈柴,寶刀不老。堂哥跟隨時代的潮流南下打工,在外面成家立業,再也不願回到這個貧窮落後的小鎮來了。

每次我請求父親讓我回老家去看看爺爺、拜訪伯伯們時,父親總是一陣語氣心長地說:現在學習要緊,等到學業完成了再回去看他們。母親在一旁笑着說:你要是真想看爺爺啊,那我們就去接他過來住好了。父親接過話說:都已經叫他好多次了,他在城裏生活不習慣,有什麼辦法呢?其實我也知道父母都希望把爺爺接過來一起生活,只是爺爺更留念老家的清靜與悠閒,也在城裏生活得不習慣。記得我剛滿十歲那年,爺爺曾經跟隨父親來到城裏,但還沒住到半個月爺爺就回去了,說在城裏認識的人少住不習慣,想回去和伯伯們一起過。那一次爺爺回去後就再也沒來過城裏。

我提出請求要回老家,並不完全是爲了看爺爺和拜訪伯伯他們。而是想去感受一下鄉村的生活,看看老家的吊腳樓,那個神祕的故鄉小鎮。

當我第三次請求回老家的時候,父親沒有阻止也沒有同意。母親就在一旁對父親說:兒想回去看看老家就讓他去吧?父親也沒考慮什麼,只是一再地囑咐回到小鎮後要多買些營養品給爺爺,買幾瓶好灑給伯伯和幾包糖果給伯母。母親在一旁笑着交待:不要去得太久了,要回來過春節啊!叫爺爺一起來,路上要多加小心啊!得到父母的准許,我心裏有些喜出望外、心底很是高興,但表面上卻拼命地抑制住激動的表情。我終於可以有機會回老家看看父親親手締造的吊腳樓了,我想這一定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從母親手裏接過五百塊錢便急忙的揣進錢包裏,背起一個斜挎包就往車站方向跑。只聽到身後傳來母親對父親說的微弱的話音:你看兒多想回老家啊!

春節將近,車站非常的擁擠。很幸運我還是沒等得太久就買到了車票。在回老家的路上我總是朝着窗子邊看邊想,憧憬着故鄉老家的模樣,一次次地想像,卻怎麼也沒能描繪出一個清晰的影像。經過八個小時的長途跋涉終於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沙壩小鎮,剛下車就看到一位風經滄桑的老人在有力地向我招手,那一定是伯伯,我想。要來的時候我已經給伯伯打過電話了,但伯伯怎麼這麼蒼老了呢?,前幾年來城裏的時候還顯得硬朗健壯,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中年人啊。而只是短短的五年時間伯伯已形若老人,我心裏不由得涌起一陣辛酸難過,原本的激情也減一大半。但我很快就調整了過來,沒有讓伯伯看見。我要去買東西,伯伯不讓。但我跑得快,伯伯沒能追上我。等到我已把東西從商店提出來後,伯伯才氣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想罵我幾句也已經沒有力氣了,只好幫我提一些東西。我不讓,但拗不過伯伯的盛情。

從沙壩小鎮到第五村民組還有一段路程,這段路沒有通車只得走路。從小鎮去村裏要爬一個很陡的坡,我們整整花了一個小時。我邊走邊問伯伯關於故鄉老家的事。伯伯說:農村人不容易啊,種田種地買肥料都得靠雙肩從鎮上挑回來,每次經過這陡坡總要休息幾次才能挑上來。老了,已經不比當年了。現在一天挑一次都要兩頭黑,年輕的'時候一天要挑三次,回家還早。我問起堂哥們的事,伯伯只是一直嘆氣。說堂哥在外面開了一家小公司,忙得已經有五年沒回老家了。伯伯似有些失落和責怪。我只得安慰他:現在時代不同了,在哪兒過都是一樣的,只要生活得好就行,況且堂哥在外面開公司是件很有前途的事啊!伯伯又長長地嘆了口氣,很久才擠出一句話來: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錢再多又有什麼用呢?也總應該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回家來看看老人嘛!伯伯一席話把我說得很不是滋味,父親一直在外面很少回來看望爺爺,老家的吊腳樓一直都是託伯伯看管,伯伯不會是藉機來埋怨父親吧?看我沒答話,伯伯似乎看穿了我的猜凝,便像是突然醒悟一樣開懷大笑起來:小侄啊!不要多想,我只是覺得人不能忘本啊,根深才能葉茂啊!事情再忙,也要抽時間常回家看看老人啊!人老了,就只期望子女們能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回家團圓團圓、熱鬧熱鬧,就滿足了。人老了啊,很難說得清的了,沒底啊!不知什麼時候就去了啊!

我們走了兩個小時的山路終於到達村莊,半山腰上煙霧繚繞,顯得清靜和孤寂,偶爾能聽到孩子趕牛回家的聲音。越走越近的時候,吊腳樓在灰暗的天色中也漸漸地變得清晰起來,一根根吊腳柱子的輪廓明晰瞭然。村裏的人們幾乎都在屋裏烤火不敢出來了,外面北風呼呼,冷得直叫人發抖。上陡坡時的熱汗早就被冷風吹得冰涼了很多。

村子裏的人們都不認識我,每碰上一個人,伯伯總要介紹一番。回到老家時,看到爺爺坐在火爐邊靜靜地抽着菸斗,伯母已經把飯做好了。我們剛進屋,伯母就急忙而熱情地把飯菜擺上桌來。一邊擺一邊說:小侄啊,路程很遠,一定累了吧?並叫伯伯拿來一雙自己納的布鞋給我穿上。爺爺已近百歲,鬍子都白了,顯得瘦弱了很多,已不是五年前那個寶刀不老還劈柴的爺爺了。伯母一邊吃飯一邊尋長問短、噓寒問暖,雙手不停地一會幫我和爺爺挾菜,把我當是自己兒一樣對待。飯後,我和爺爺談了很多,爺爺耳朵已經不靈了,我每說一句話都要提高很多貝分大聲地喊。看到我回來,爺爺是格外地高興。

次日陽光明媚,伯伯帶我參觀了老家的房屋。父親親手締造的兩個吊腳樓是村子裏最大的兩個,一個是伯伯家的,一個是我家的。得益於伯伯的看管,吊腳樓才得以如初一樣保存下來。伯伯看到別人家的吊腳樓都油上了桐油,於是也買了幾桶來油上,使吊腳樓顯得更加光澤透明耀眼,晴天陽光照射的時候還會反光呢?吊腳樓隱沒在叢林裏,每年伯伯都要花很長的時間到屋頂上去清掃掉落在屋頂瓦片上的樹葉,不讓它們毀壞瓦片。吊腳樓儼然像個龐然大物,不知道當年父親是怎樣造就起來的。伯伯一邊領我參觀一邊講述當年父親是怎樣在艱苦的歲月裏艱難地締造的。當年父親爲了造這兩個吊腳樓被批鬥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非常悲慘,常被人恥笑。直到四人幫倒臺後,父親才得以自由。伯伯講到這裏時沒聽到我接話就轉過身來,看到我正在擦拭着淚水便安慰道: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大家都過得很好,不要太悲傷。伯伯告訴我:當時你父親走出村子去城市住的時候缺少一些錢,準備把吊腳樓買掉,但被我阻止了,我想這個吊腳樓來得不容易,是你父親在非常艱苦的歲月裏用生命換來的,應該保存下去,它是你父親一代木匠的傑作代表。

我很想在老家與伯伯、伯母們一起過春節,更想到爺爺年歲已高,不久將告別人世,想與他們一起過一個團圓熱鬧的春節。但母親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怕母親會很想我。剛回老家沒幾天,母親就每天一個電話來問候,我還是決定回去與母親團聚。我很想叫上伯伯、伯母一起進城過春節,但家裏不能沒有人守啊!也就只好叫他們有時間輪流進城來玩。原先講好了的,爺爺和我一起進城過春節,但到了要走的時候爺爺卻笑着說:孩子!你去吧!你母親會很想你的了,爺爺就不去了,在家與你伯伯們一起過好了,等到暖和一點了以後我就來城裏。爺爺不肯,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向他們告別,告別故鄉,告別古樸優美的吊腳樓。

爺爺和伯母送我到村口,久久不願回去,直到我看不到他們,不知他們是否還在原地?讓長輩來送我,特別是爺爺都老得幾乎走不動了還要堅持來,我心裏真的很過意不去。來到沙壩,小鎮上很熱鬧,節日的氣息越來越濃、愈演愈烈。我踏上了回城的列車,只看到伯伯瘦小而蒼老的人兒站在擁擠的人山人海中。伯伯提高聲音一遍一遍地喊:常回來啊!我拼命地揮手,高聲地朝向人羣那邊叫喊:我會回來的,回來看爺爺、看您們!其實還有吊腳樓,但我沒有說出口,我想保留一點祕密。列車啓動了,伯伯已淹沒在人海中,我揮動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下來。我在想,也許剛纔我不僅是在對伯伯說,也是在對小鎮說,是對老家說:我一定會再回來的,回來看爺爺,回來看伯伯、看伯母、看氣勢灰宏的吊腳樓。那是一代人的傑作,幾代人的生命之根。列車越行越遠,寒風凜冽地吹,我靜靜地坐着,看着窗外的風景,思緒拉得老長、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