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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凍裏眺望陽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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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陽光,我有一種來自骨子裏的熱愛。

在寒凍裏眺望陽光散文

我上班所在大樓的正南方,蜿蜒着風情萬種的東陽江水。冬日陽光燦爛的午後,我就喜歡到江畔走走,置身在鋪天蓋地的太陽雨中,如浴着溫泉的熱水,燙燙的舒坦至極——這種舒坦柔軟極具滲透力,毋需多久,就會從皮膚毛孔溫暖至生命的深處。

對陽光的熱愛,緣於少年時經歷過太多刻骨銘心的寒凍。

記憶中,有一年特別寒冷,村莊被凍成個白花花的大冰窖,屋檐下粗長的冰棱子柱子一樣扎向大地,天和地連成了一片。老天像個失戀老男孩,一直在和大地慪氣,臉色陰沉,噘着嘴,不肯露笑顏。村莊上空,叫囂着凜冽的寒風。寒風凝重而混濁,就像用繩索在勒人的喉頭,勒得人喘不過氣來。這是我有生以來遭遇過的最漫長的生命寒流——大白天,穿着單衣薄褲的我,唯有不停地奔跑,才能避免被凍成冰棍兒,一到晚上,我就拚命地把凍得瑟瑟作抖的身子貓一樣往奶奶的懷裏縮,去奶奶身上攫取那少得可憐的溫暖。那時候,一大清早我起牀做的頭件事,就是跑出屋外,眼巴巴地望着灰濛濛的東方,渴望着紅日東昇,但我的每一次佇足眺望,都失望至極.

在那些寒冷的日子裏,每個人都陰雲籠罩。

父親整日憂心忡忡唉聲嘆氣。他常常通日蹲在田頭,我害怕父親這樣蹲着蹲着就蹲成田裏頭的一顆土疙瘩。父親黝黑的臉耷拉的老長,憂鬱的眼睛一會兒望着冰凍的土地,一會兒又仰望雲霾籠罩的天空,口裏吐着白霧般寒氣,臉上絕望和無奈。父親和我一樣在渴望着日頭能刺破雲靄光照大地——至現在,我才能理解當時父親對陽光的渴望遠比我單純獲取溫暖的渴望要深沉迫切的多。因爲,在那個飢寒交迫的時代,陽光在父親的眼裏絕不單單是溫暖,而是關乎着我們一家人生死的頭等大事。和人類一樣渴盼陽光的還有卑微生存於天地間的生物們——天寒地凍不僅給人類帶來了災難,也給其他生命帶來了滅頂之災——田野上經常能看到田鼠麻雀等小動物僵硬如黑石頭子的屍體,它們都是凍死的。父親不會去關心這些賤如草芥微塵一般的生命。儘管,從自然學的角度看,它們的生死也關係到大自然和諧,地球生態的平衡,但老實巴交樸實如土坷垃的父親不具有這方面的知識,更沒有這樣的思想高度。他所關心的只是地下的莊稼種子——長時間的寒雨浸泡,沒日沒夜的冰凍,同樣也會奪去生命力頑強的種子的生命。此時,父親關心的只是種子能否安全過冬,根本不會去考慮和關心別的,因爲只有種子才關係到明年春天一家人能否平安地度過將至的饑荒,關係到能不能填飽我們這些脆弱不堪的胃。但父親這樣一天到晚守在地頭,看着這些生命一樣的種子又有什麼用?他能爲它們做些什麼?他不是太陽,不是棉被,不能給予種子冬天裏所需要的陽光和溫度。最後,莊稼的種子,有很多在寒凍中死去了,和種子一同受到傷害的還有父親壯碩的身體,父親就是在那一冬落下哮喘病和滿手滿腳的凍瘡。

因爲缺少陽光的照耀,村莊一片沉寂頹廢——往時,儘管日子過的.不富裕,但有陽光的時候,村裏就熱鬧充滿歡笑。左鄰右舍聚在一塊兒曬日頭,嗑家常,臆測着來年莊稼的收成,間或也說些發生在村口巷末的隱祕事,因爲有陽光相伴,大家的日子過得就像吃麪條一樣順溜。那時,只要天上出日頭,白鶴殿前就會掛出彩虹般的獨特風景——殿前一長溜朝南的石條子上,必定會坐滿滿面滄桑的老人,他們一坐就是大半天,像塊海綿吸收儲存着陽光。這些老人我都能叫上名來,德順、德興,汝光,德錫、秀光、德茂、福明、順光等有十多個,其中,也有我的奶奶高園梅。他們雙手捂住火籠子,下巴架在胸口叨着話。老人們很少會去說曾經的青春年少風花雪月,那些就像天上的流雲已遙不可及,遠得他們甚至都不想去擡頭睬一眼。那他們說什麼呢?他們在說百年之後的生死事,聲音低淡而隨意——在他們眼裏生死就像是喝一碗玉米羹,喝掉是生,喝不掉即死。有時,喝過點老酒的德興還會趁着酒興拉上一段二胡。德興會吹笛子、嗩吶,會拉二胡,他年輕時揹着二胡握着笛子嗩吶滿世界風一樣到處跑。年輕時德興的心裏是歡樂的因而笛音琴聲也是歡快的,現在德興一拉起二胡,陽光裏就會“稀里嘩啦”地流淌開一條憂傷的河,滿河裏跳躍起憂傷的浪花。德興一拉響二胡,老夥伴們就取笑他,說他又在想那個女人了,哂笑德興不用多久就可以去見她了。只有在這個時候,老人枯井似的心裏纔會泛起些許漣漪。德興沒討過老婆,但他卻有過一個女人。我聽奶奶說,德興的女人長得就像河裏遊的紅鯉魚,好看。她是聽了德興拉的二胡後跟定他的,可惜那女人命薄,沒多久就死了。那個冬天因爲沒有陽光,灰褐的石條子就像棺材,淒涼地橫陳在風雪中,空蕩蕩的了無生氣。那個冬天,有好多個老人都沒能挺過寒凍,被凜冽的寒風吹滅了生命的燈。

人之生命有時候還真的不如柔弱的野草。

頭個被寒凍帶走的是德順爺爺。

德順爺爺住我隔壁,僅隔一道薄薄的木板。德順爺爺患有嚴重的哮喘,一到晚上,“咔、咔咔、咔咔咔”嗽得像打機關槍,我真擔心他這樣嗽着嗽着一些不小心就把心嗽出來了。不過,那個晚上,隔壁出奇的靜。當時,我並不在意,只是感到些微的不習慣總覺得欠點什麼,根本沒去想這居然是德順爺爺用靜寂來告別這個世界。翌晨,我被隔壁亂哄哄的哭鬧聲吵醒——德順是被凍死的!倏地,我的耳膜被這句話重重刺穿了——尤其是那個死字,像一顆子彈穿過哭音的阻撓,頑強地穿透木板,無情地擊中了我弱小的心靈!在那一瞬間,我對死產生了巨大的恐懼。死的概念,就以德順凍死這個具象驀然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紮根發芽籠罩上了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陰影。德順爺爺死後很長的日子裏,我都被死亡陰霾籠罩着——我害怕沒有太陽,總覺得密實的雲靄後面躲藏着一羣窮兇極惡的老虎,它們隨時會衝出來吃掉村子裏的老人和沒有抵抗能力的小孩。我害怕老天要是老這樣陰沉下去,老虎肯定也會在某一天把我生吞活剝吃掉。我整日戰戰兢兢地活在巨大的恐怖之中,天天祈禱着陽光能穿透層層的雲翳,神靈一樣光臨大地,把那羣老虎趕走。但那個冬天,太陽始終被囚禁在寒冷的籠子裏,而我也一直在死亡的陰影中苦苦掙扎。很多個夜晚,我都會做同一個夢——夢裏,冰凍清晰可見,先是我的手被凍僵了,接着是腳,我清晰地看到自己血管裏流動的血液在慢慢地凝結成一條鮮紅的冰線,最後被凍成透明的冰人┅┅那一冬,離世的還有汝光、德茂、秀光、福明┅┅

寒凍就以苦難和死亡的方式讓我明白陽光對生命的重要和不可或缺!

┅┅

時光如白駒過隙,彈指間已過數十年。我從懵懂無知至近知天命,熱愛陽光之心始終不改。但近些天來,我卻一直在選擇拒絕和逃避陽光。因爲我無法抹掉心中一個小男孩的影子!我只要一置身在陽光下,他就會替我揭開潘多拉盒子的盒蓋把我已經淡忘掉的苦難重新釋放出來。

不久前,出於渲染氣氛和媒體宣傳的需要,我們特地挑選一個風雪天去慰問一戶單親家庭。一路上我們插科打諢,戲笑這樣嚴寒的天氣才能凸現送溫暖的意義。但一到那戶單親家庭,所有人都愕然了,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黑黢黢的屋裏只有一張木板牀,牀上鋪着薄薄的布被子和一個冷冰冰的鍋竈。在這一刻我似乎又回到了我曾經歷過的那個讓我不寒而粟的生命寒冬——這個單親家庭只有母子二人,父親因車禍離世,母親是個雙腿殘廢的殘疾人,小男孩在鎮小讀書,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母親替別人做手工活維繫。母親告訴我們,小男孩吃住在學校,她給兒子一個星期的生活費僅2元,母親在說話時,眼裏流着淚┅┅在鎮小,我們見到了那個小男孩,三九嚴寒中,小男孩衣着單薄,一雙大眼睛裏流露出膽怯羞澀,從他泛黃的臉色中,可以明顯看出營養不良。當時,小男孩正在吃中飯,飯盒中只有幾塊蒸番薯。我握着他手,他的手冰涼如握冰塊┅┅

小男孩冰冷的手像一把鋒利的刀剖開了近乎麻木的心靈,帶給我巨大的震撼——21世紀的今天,我們都生活在幸福溫暖的陽光下,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世界上還有小男孩這樣貧窮的家庭。後來據瞭解,社會上像小男孩這樣的家庭遠不止一家┅┅而是一個數量龐大的羣體,這個羣體的大多數都是因病致貧的家庭,或者是單親家庭。

當然,我們的政府和一些社會團體現在已經關注到這個羣體,民政部門、各級工會組織逢年過節都會對他們施以援手送上溫暖,但一時的幫扶只能是杯水車薪,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他們何時才能像其他人一樣幸福地生活在溫暖的陽光下呢?

今天,又是個陽光燦爛的豔陽天。有同事邀我去江畔走走,我婉拒。站在大樓的玻璃窗前凝視——繁華的城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東陽江泛着金光,江邊已經有許多人在悠然地散步┅┅然而,當我的目光從遠方收回,倏地,我從玻璃窗裏又看到那個小男孩,他不屈地佇立着,眼光眺望着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