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鳳財麻辣雞散文

鳳財麻辣雞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4W 次

小城東門,祠堂街上,有個小館子。

鳳財麻辣雞散文

祠堂街是條坡街,很短,僅四五十米。從解放中路,緩緩低下來,低到東街。小館子在坡的末端,靠着東街。房是老房子老門面,街是新平整的新街。街到小館子這裏,高出門面四五尺。小館子凹在街面下,要下三級臺階才能進去。坐在小館子裏,面朝大門,感覺桌子特別闊大,恍惚一直延伸到街對面的房前。

小館子只一個門面,三十來平。兩邊傍牆各擺兩張老式方木桌,三方圍坐,置老式長木凳。靠裏砌着半人高的櫃檯,臺上擺一盤麻辣雞,一盤炒泡胡豆,一盤切開的鹹鴨蛋,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黑黢黢的豆腐乾,一罈泡鹹菜,經年不變。還有一盤涼拌時蔬,根據節令,有折耳根,有油菜薹,有辣辣菜,有蓮花白,有尾巴蔥等等,這是館子裏唯一常翻常新的菜。這些盤子,比臉盆還大,裝得冒冒梢梢的。還有三個酒罈子,泡着土竈純糧食老白乾,有枸杞酒,有三鞭酒,有人蔘酒。那幾只人蔘,老樣子老面孔,彷彿入定幾十年的老僧,靜穆地一動不動,倒酒時,才輕輕拂一下長鬚。最裏面是操作間,兩個竈孔,燒着高湯,煮麪。旁邊一個大鐵罐,滿滿一罐早已熬好的稀飯。

店主姓陳,名鳳財。鳳財五十多歲,長期穿一件青灰外套,扎一條暗花圍裙,腰板直直的,見不出老態。鳳財不喜言笑,成天平靜着臉,跑來跑去卻不顯忙亂。有人坐下,叫:鳳財,來碗雜醬麪。鳳財不搭話,知道是誰:是帶黃面,湯雜,不要雞精味精,加半隻鹹鴨蛋。很快,面煮好,端上來,輕輕放到面前。又一夥人進來,叫:鳳財,老樣子。風財還是不搭話,知道什麼老樣子:一斤麻辣雞,一碟花生米,一碟炒胡豆,一碟豆腐乾,半斤人蔘酒,麻辣雞不要死肉,要脖子翅膀腦殼,有啃頭。鳳財不聲不響一一端來,擺好。麻辣雞是大盤子,擺中間,花生米、炒胡豆、鹹鴨蛋是小碟子,品在麻辣雞邊上,酒杯一人一隻,土陶酒壺放在光頭面前。酒剛喝完,三碗菜稀飯就擺了上來。

大家奔鳳財小館子去,是要吃麻辣雞。小城的麻辣雞店,有兩家:一是鳳財的小館子,招牌都不掛一個;一在郡琳酒店對面,三開間門面,中式裝修,名爲童老太婆麻辣雞,招牌下一行字,特別醒目:CCTV—7推薦名特小吃。民國時期,童家就在板橋街開麻辣雞店。解放後公私合營,童家老店改爲集體食店,賣面的同時,依然賣麻辣雞。七十年代,鳳財進店,跟着童老太婆,學做麻辣雞,據說得了童老太婆的真傳。後來,集體食店垮了,童老太婆成了老闆,繼續祖傳的生意。鳳財在童老太婆的店裏當了一陣子師傅後,在祠堂街買了個門面,單門獨戶,做起麻辣雞生意來。

麻辣雞是小城土菜。選一年生土產散養烏雞,要雞公,殺時不剖腹,掏空內臟,整隻放入鐵鍋。鍋裏清水,置適量的鹽和幾片生薑,煮到牙籤插入不見血痕。起鍋後裝盆裏放入涼水速涼,最好是井水,也可放入冰箱急凍。涼透後,切成片。煮雞的同時,另一火上開始煎油,要土竈榨出的菜籽油。油熟透,倒入裝着辣椒塊、花椒粒、三奈八角等香料的盆裏,吱吱一陣叫,菜籽油變成了紅油。紅油涼透,用漏勺漉去辣椒、花椒、三奈八角等,將紅油淋入裝着雞塊的盆子,讓紅油慢慢浸入、滲進雞塊。一盆色澤鮮豔,入口爽脆,關鍵是又麻又辣的麻辣雞就做好了。

鳳財的小館子裏,麻辣雞定量,每天只做五隻雞。早晨七八點鐘,小館子就打擁堂,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去晚了,每每要站在門前等上好一會。鳳財見人站在門外,也不管,由他們站着,凳子都捨不得添置幾個。大家站在門口,並不覺得受了怠慢,有了空座,按順序坐進去。如果不是一個人,都要稱上半斤八兩麻辣雞,打來一壺藥酒,慢慢啃,慢慢品,慢慢吹牛,慢慢談天。下午三四點,麻辣雞賣完,一天的生意也就結束了。餘下的時間,鳳財和兩個幫廚,一起準備第二天的麻辣雞。

有時,鳳財的老公也到店裏來,多在下午麻辣雞賣完的時候。到了店裏,並不做事,坐到木方桌前,一隻腳翹到木條凳上。鳳財依然不說話,平靜着臉,打開碗櫃,端出一盤留着的麻辣雞,舀一碟花生米、一碟炒胡豆、一碟豆腐乾,打二兩枸杞酒,端到桌上。鳳財老公一邊數花生米、炒胡豆、豆腐乾,一邊啃麻辣雞,一邊啜枸杞酒,每啜一口,都要眯着眼,咂咂嘴,回味一番。臉上的那份舒坦、歡喜、滿足,與神仙差不多。

按理,童老太婆的麻辣雞纔是正宗。但小城的.資深吃貨,卻不愛去童老太婆的大店,而喜歡鑽鳳財的小館子。有親朋好友到小城,也一定要帶到祠堂街上吃一頓麻辣雞,纔算是招待過客人。有吃貨說:鳳財麻辣雞,好在配料,有特色。辣得你額頭正要冒汗,卻跟上來一陣麻。麻得你舌頭正要打顫,又跟上來一陣香。是土雞的肉香,淡淡的,淡得如果沒有前面的辣與麻,你根本就尋不着。現在尋着了,在嘴裏繞來繞去,又繞出點甜。鳳財在麻辣雞里加了糖?你還沒問出口,卻又感到酸。不是醋酸,是果酸。像檸檬,又沒檸檬的熱烈,應該是本地的杏酸吧!但現在是九十月,早過了時令,哪去找杏?這時,如果再啜上一口土酒,細品慢咂,萬般滋味匯聚舌尖,滑入喉腔,攪動肝腸。怪不得,鳳財老公的臉上會露出神仙般的享受。有吃貨說:這些,童老太婆店裏的麻辣雞,也有。鳳財麻辣雞,特別之處不在味,而在脆。那雞肉剛好煮熟,少一分則生,多一分則過。咬一口,脆生生的,可與蘿蔔比脆。但再咬,又比蘿蔔多了韌勁,多了嚼頭。繼續咬,則是前半程脆生生,後半程綿扎扎。七老八十的人,不管牙缺罅到什麼程度,只要還有,只要不怕辣,都吃得動鳳財麻辣雞。有吃貨說:鳳財麻辣雞,好在手工,不是量產。鳳財每天下午三四點開始,殺雞,去毛,掏內臟,煮整雞,切雞塊,煎油,配料,一直要到晚上十一二點,才能切完雞塊,熬好紅油。這切,其實不是切,更不是砍,而是片:將鋒利的刀刃置於雞肉之上,用鐵錘猛砸刀背,“砰”地一下,片出一片來。一隻雞,差不多要片一個小時。這是重活,歸鳳財的老公。第二天凌晨五點,又早早起來,將紅油淋入,讓紅油慢慢浸入、滲進雞塊。七八點,你進店時,那色澤鮮豔,入口爽脆,關鍵是又麻又辣的麻辣雞剛剛好。每天,鳳財就做五隻,你吃得到,是五隻,你吃不到,也是五隻。越是有時吃不到,大家才越是一定要吃鳳財麻辣雞。只有吃了鳳財麻辣雞,纔算吃了小城的麻辣雞。

小城老饕聽了吃貨們的爭論,總結道:鳳財的麻辣雞,貨真,料好。辣得帶勁,麻得夠味,香得地道,甜、酸淡雅,咬着脆,嚼着綿。與鳳財的性格一樣,平靜,不張揚。但平靜裏又有麻辣的刺激,不張揚裏又有味蕾享受的暗叫。

小城裏,每家每戶都會做麻辣雞。過年,每家每戶都要做麻辣雞。大家吃着自家的麻辣雞,想起吃過的鳳財麻辣雞,總覺要麼是味重了一點,要麼是缺點什麼。但究竟重了哪一點,缺的是什麼,卻又說不清楚。於是,一邊吃,一邊暗下決心:過了年,一定要再去吃吃鳳財麻辣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