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夢飛散文
清明這悼念親人的日子。今年我悼念親人之後，也硬着頭皮去幾次回老家都不敢走近的老宅院憑悼了一番。幾分哀傷，幾分愁怨。
去年的一場大火燒掉了老家的宅院。當時小弟告訴我這個消息，心裏十分惶恐——百年曆史的宅院就此化爲灰燼，心兒也在這大火中煎熬着，惴惴不安裏生出無盡的失落與遺憾。這宅院承載了兒時多少歡樂，多少夢想；又甜美了我多少相思，多少回憶。讓夢飛起的家園，就這樣隕落了，怎能讓我釋懷，又怎能不悲傷呢？
我走進院落，看見周圍寬闊的竹林，依然那麼蒼翠挺拔，那輕輕搖動的林捎，好像久別相逢的朋友，是那麼親切而溫暖。我知道這些兒時的玩伴是向我致意，向我述說我們間那份深深的情誼，那份兒時深深的默契與律動。彷彿一羣天真的童兒，烈日下在她的林蔭裏嬉戲攀爬。拾一把柴禾，取一節嫩竹，在節中打一個小洞，放入掏來的鳥蛋和摸來的魚鰍黃鱔，加一點偷來的油鹽，再裹上厚厚的稀泥，架於兩石之間，用柴火慢慢烘烤。那瀰漫的清香把圍在四周的童兒饞得直掉口水，火還未盡，就爭相的取下，迅速的破開竹節，用髒手抓起一把香蛋香鰍香鱔就往嘴送。糯糯的在口，香香的在鼻，甜甜的在心，幸福搖曳竹梢，快樂追逐童笑......
帶着蛋香鱔香我來到院前，輕快的走上寬而厚的七級石階。看見寬闊的院壩，那長長的石板依舊整齊規則的鑲嵌着，那躺着乘涼數星星的地方還是那樣乾淨溫馨。那進入桃屋街沿的六級石階依然整潔的躺在那裏，唯有那圓滑流動的邊線還在述說她曾經的滄桑與被欺壓。幾個頑皮的童兒坐在倒翻過來的長凳上，一次又一次的從她的身上碾壓滑下，那有着過山車般刺激的舒適與愜意都張揚在童兒的臉上，飄蕩在童兒的歡笑中......搗蛋的童兒硬是把她百年未變的棱角滑成了優美的.曲線，也把她從硬漢變成了姑娘，少了幾分霸氣，多了幾分柔情。想必而今看見當年的童兒今天的中年人，多了幾分感嘆，多了幾分心酸，又多了幾分惆悵，幾分寂寞。我已無力無心的在她身上坐“過山車”了，只是靜靜的坐在她的腿上聽她嘮叨，聽她纏綿......苦澀中芬芳了幾分，甜蜜了幾分，那飛揚的風兒，飄曳的竹兒可以作證。
我的雙眼不情願的擡起，搜尋那支撐院子街沿的七根粗大的圓柏柱，早已不見蹤影，唯見那石頭的基座還在癡癡的向南矗立，畫出院落三方的輪廓。他看見我這老友的到來，擠不出一絲歡喜，幽怨中含有幾分傷感和疲憊。似乎淡淡的說“小子你來晚了，你們當初行拳耍刀弄得面目全非的圓柱，傷透了她的心，使玉皇動了惻隱之心，收她去支撐南天門了。她留下我來給你說再見，讓你別太歉疚，早點爲夢兒生出新夢又好起飛。山不轉路轉，也許還能相見”
在這殘垣斷壁裏，已不見昔日的檐飛窗雕，門巨屋闊，也不見我出生成長中睡的那雕蘭刻鶴的圍牀。可依稀能辨出她那古樸不失典雅，靈動不失莊嚴的氣質與氣勢。也知道這灰燼下仍藏着我血脈中流淌的情與愛。
在無盡的悵然和失落裏，我的目光和腳步不由自主的來到東廂。這裏是我的家，是在艱苦多難的歲月把一個懵懂無知的童兒培養成村裏第一個大學生的家。這裏有無盡慈祥的母愛父愛，有無盡溫暖的兄弟姐妹之情。我輕輕的行走在廂房的瓦礫間，用手輕輕的撥開灰燼，把手掌輕輕的合在地上，連接起曾經的快樂而今的夢。看見了媽媽把乞丐引入家裏施予飯吃，供之衣穿，騰其牀眠；看見了圍在火爐邊用小手撐着腦袋的我，癡癡的聽父親神采飛揚地講《三國》，說《聊齋》；擺《水滸》，談《七俠五義》；評《封神》，唱《紅樓》。聽到俠士懲奸除惡之處，也摩拳擦掌，拳頭急揮，悠然而立，儼然一位豪氣干雲的俠客；聽到被無情分別的哀婉離愁之事，也低頭鎖眉，一懷愁緒，一腔無奈；聽到狐妖鬼怪挖心吃人，也雞皮頓生，縮身鑽入母親的懷裏，彷彿那妖怪就要擰我而去；也看見了哥哥給我講述那古對聯的奇聞妙趣，迴文詩的風雅韻致。你聽翁婿對答“因荷（何）得藕（偶）？有杏（幸）不須梅（媒）”“凍雨灑窗，東兩點（凍）、西兩點（灑），切瓜分客，上七刀（切）、下八刀（分）。”“天映遠山晴入畫，畫入晴山遠映天。”（順讀倒讀景不同意不同了）.......滑稽幽默，富有情趣，給人知識，啓人心智。其中的故事也是離奇曲折，興趣盎然。在這裏我在暖暖的情與愛中成長，盡情的吮吸着仁愛之德行，俠士之情懷，文學之給養。用之來鍛造我中國人的血脈和氣魄。最後沉澱爲我的心性，我的人格。也給我夢兒插上雙大翅，經久地飛旋在溫暖遼闊的心空。
這份溫暖的情和愛早已生根在我的血液，凝結在我心裏。這深深的血緣時時在呼着我，愛着我，引着我，因此我每年不論多忙多遠都要回來呆上幾天。在這裏，我能忘記城市的喧囂，忘記那物慾橫流的世界，靜養我的心，休養我的傷口；在這裏只需靜靜的追逐童年的那份天真，那份夢想，靜靜的享受那餘溫嫋嫋的父慈母愛，真切的兄情弟意。愛溫溫、情綿綿平靜了我躁動的心。之後，夢兒又療好傷翅開始飛翔.......
我踩在這瓦礫之上，今天這冷雨紛飛的時節，還能感到家的溫暖與溫情，感受到母親父親那甜甜的愛，感受到兒時那在飛翔的夢。也許正因爲如此我那酸酸的鼻根和溼潤的眼瞳也始終沒有把悲傷蔓延擴展。就這樣靜靜的享受那瓦礫掩藏不住的溫暖與溫情，久久的踟躕在瓦礫間不捨離去。
忽然，我被院前小河清脆響亮的流水聲驚醒，我的腳步也緩緩的走向她——我心裏時常的牽念，夢裏時常纏綿的情人。我把腳伸入她的懷裏，用手掬起一捧清水使勁的柔搓我的臉，她用愛人久別相見的那份熱情與溫情潔淨我臉上的塵灰，滌去我心裏滲入的污穢，使我又回到當初那純潔與清新，以無暇的童子之心與她相牽相敘。暢談童夢，暢談別情。我怪她不懂憐惜稚嫩的雛鷹，幾次差點吞沒了我無暇又無畏的生命，她笑我不解她的風情她的苦，她是要我懂得珍惜，懂得擁有，學會長大。我感恩她給我童年與小夥伴一年三季都在她懷裏嬉戲覓食，她卻謝我們給了她最純真的激情和靈動，讓她輕盈嫵媚。我說她是我心中最閃亮的夢，給了我兒時最大的自由和最浪漫的暢想，她說我們是她最歡快的夢，是她永遠的精彩！我輕聲的告訴她我要把她娶進心裏與父母之愛，兄弟之情一起搖曳在我的生命裏，成爲最美最溫馨的記憶。她羞澀而委屈地說，你這個呆子，我早就嫁給了你，所以一直穿梭在你的夢裏，流連在你的記憶裏，與你棲息。
黃昏漸漸逼近，我帶着無盡的惆悵與不捨，告別了我的母宅和我一生的情人，走向高地，幾多回眸幾多凝望。母宅那片廢墟，那未燃盡的立柱，目視前方，孤零零的向天昭示着她的頑強與剛毅，黑黑的身軀仍在盡力的護着那院落的古樸典雅和非凡的結構與氣勢。院前的小河在逶迤的奔流，下游已建起幾個碩大的池塘，看來小河已開始了新的夢新的飛翔。想想來年此時那灰燼的母宅也該是芳草萋萋，野花滿院了。晨曦淡淡來，修竹依依伴；青石靜靜閒，夕輝悠悠去。這不正是一個新的景緻，一個新的在飛的夢嗎？
釋懷的心，沒有了先前的失落與惆悵，腳步也輕快輕盈起來，懷揣新夢，向新的生活、新的人生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