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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獨夏的散文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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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關於獨夏的散文範文

落日的黃昏將天空薰染上一層絢爛的玫紅,林又梔停下腳步,眼神倦怠地打量着風苑小區裏陌生而熟悉的一切。涼風從草坪上飄忽而過,夕陽將她的身影倒映在空地上,一點點拉長。人行道旁的樹木因長時間無人修理,枝椏斑駁繁盛地伸張開,遠遠望去,似溫柔地托住西斜的太陽。林又梔佇立在風苑小區三棟四樓左側的門前,右手揚在半空,卻遲遲沒有叩下去。

這裏的房子因修建的年代久遠,牆壁已略微泛黃。牆面有些地方起了褶皺,輕輕一碰就會片片剝落。斑駁的牆壁像是歷經滄桑的老人,無聲述說着那些物是人非的過往。林又梔發現自己舉起的右手微微有些顫抖,伸出左手理了理裙襬,終於敲響了門。

可是,她等了許久,也無半點動靜,林又梔望着斑駁的門,輕嘆了一口氣,卻仍是執拗地站在門口不肯走。直到入夜時分,墨藍色的天幕上蹦出一顆顆星星,她才終於揉了揉痠疼的腿,放棄了一般轉身離開。

林又梔拎着包離開的時候經過一個亭子,那是小區裏的人們經常乘涼的地方。她頓了頓,忽然走進亭子裏,站到東南角去,擡頭,毫無意外地看見了那一羣明亮的星辰以怪異的方式排列着,看似凌亂,但如果仔細看去,倒像是兩顆並排的星星,宛若兩個好姐妹那樣相依相偎親密。

林又梔看着天空中閃爍的雙子星,眼眸忽然就溼了。她忽然就憶起當年那個靈動溫暖的女孩在她面前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地拉着她,指着那兩顆星辰,告訴她,林又梔和陸清安會是一輩子的好姐妹。憶起她們目光虔誠地一起念這句話然後拉鉤的模樣;憶起兩個人在這裏開心地蹦跳,衝着夜空大叫的模樣。

那是多麼溫暖又美好的時光。

而如今在時光潮水的沖刷下,那些過往,越發顯得沉重和疼痛。這都是縈繞她永生的記憶,任歲月如何變遷也無法從心中磨去。

她深深吸進一口氣,耳邊隱隱又響起那段熟悉的對白。

2003年,非典席捲了整個中國,她時常杞人憂天地抱怨,欸?清安,要是非典病毒傳播到南城怎麼辦?要是哪一天我死了怎麼辦?要是我見不到爸媽見不到爺爺奶奶怎麼辦?要是我見不到周錦年,怎麼辦?清安,倘若,生命只剩下了一刻鐘,你會選擇怎麼做?

我麼,假如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那麼我寧願把這一刻鐘時間給林又梔這個傻子。她還記得陸清安狡黠又揶揄的眼神,是滿臉的不屑與嫌棄。隨後卻又聽她說,因爲她有那麼多的人需要告別,而我,不過僅有一個她,罷了。

“是啊,陸清安,不過只有一個林又梔罷了。”林又梔輕輕說出這句話,然後擡起手飛快地擦了擦眼角的淚。“可是清安,你連讓我跟你告別的機會都沒有留給我。”

part。2

林又梔以爲她再也見不到陸清安了。直到很多年以後的那個午後,她正趴在自家咖啡館門邊的吧檯上眯眼午休,在聽到玻璃門上的風鈴叮鈴鈴清脆的聲音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說着“歡迎光臨”。卻在睜開惺忪的睡眼看清來人的面孔後,說不出一句話。

倒是陸清安一臉燦然,伸手捋了捋耳邊掉落的發,衝她點頭,然後極自然地說:“林木頭,你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不然……”說着眨了眨眼,笑得顛倒衆生,眼睛眯起,玩味地接道,“我會以爲你暗戀我。”

林又梔愣了愣,彷彿自己墮入了漫長的夢境,眼前的人實在太不真切,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怔愣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清安,是你嗎?”

“林木頭,你說,在這個世界上,你認識幾個陸清安?”陸清安盯着林又梔的眼睛,看見她眼睛裏快要落下的淚珠,晶瑩透亮。

聽到這句話,林又梔突然就哭了。是,這個世界上,她只認識一個陸清安。陸是天之涯,陸之角的陸。清是清安的清,安是清安的安。“你終於回來了。”她像個小孩子一般撲進陸清安的懷裏,緊緊抱着她不鬆手。

“是,林木頭,我回來了。”陸清安的脣邊露出一個笑,溫暖又明亮,彷彿是午後灑落在窗臺上的陽光。“畢竟,這裏埋葬着我的青春。”

“對不起……”喜悅之餘,林又梔握着她的手,歉疚地說。“如果,當初我能站在你的立場上多替你考慮那麼一點兒,清安你也不會……”

自從高三那年陸清安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就離開了南城,她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她從所有人身邊消失了,有關她的一切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原本林又梔很惱火她竟然連一句再見也沒有說就和她斷了聯繫,可後來,聽同學說起她,她出國留學搭乘的航班出了事故,整架飛機墜入了海里,她已經死了。林又梔怎麼也不相信,就跑去陸清安住過的小區找她,她問過很多人,嘗試用所有的方式聯繫她。可是卻一無所獲。最後,她軟磨硬泡地賴着周錦年和她一起開了這家咖啡館,就用清梔作名,就像她們當初曾經憧憬的那樣。她要等她回來。不管多久。不管她還在不在。

陸清安搖了搖頭,似乎什麼事都不在意了般拍了拍她的手,“事實上,我當初確實是出國留學了,但是卻不是因爲你。高中畢業後,父親的公司陷入了經濟危機,不得不把我送出國。”她頓了頓,斂了眉眼,又說:“你和周錦年在一起,我並不意外。我也從來沒有怪過你。畢竟,感情的事情,並不能勉強,他又不是他。況且,如今我很好,沒了周錦年,我還會遇見更好的人。”

陸清安低着眼,卻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她想說,畢竟,我只有一個你啊。

林又梔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跑去櫃檯裏給陸清安做了一杯咖啡,是她最愛的ESPRESSO。陸清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後打量了咖啡屋的裝潢,“林木頭,你的咖啡屋怎麼這麼眼熟,不僅是名字,還有佈置。就像是在哪兒見過一樣。”

“這是我們的清梔啊。”林又梔又遞過來一個甜點,“因爲我怕你回來之後找不到我。”

陸清安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後又眯眼笑了。看着林又梔溫暖的眉眼,突然的,她覺得這些年所受的苦都不算什麼了。

part。3

黃昏時分,林又梔站在咖啡館窗前,隔着窗簾凝神看着窗外朦朧的街道。傍晚的城市籠罩在明晃晃的玻璃盒子裏,人羣從四周流過去,無聲無息,仿若游魚。街邊偶爾傳來幾聲吆喝聲,又隱沒在喧鬧熙攘的人羣裏。林又梔眼神淡淡地從過往的人身上掃過,看到有路人因爲一點小事起了口角然後推搡怒罵,她忽然發現,南城,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安靜的小鎮了,就像她們,也不復當年模樣。

那時的她們都還在學校抱着英語書狂背單詞,陸清安突然探過頭來落在她的視線中。

她說,林木頭,我們離開這裏好嗎?

林又梔沒有回答她,只敲了一下這個小姑娘新做的大波浪,說,你真該到宇宙去。

陸清安看了看她,不再說話,然後扭頭朝鐵欄窗的外面看去,天是深邃的雙眸,那些飛翔而過的翅膀,那麼微小地與這龐大的世界做着對比,而她們,卻只能屈服在密密麻麻的紙頁中,囚禁自己一頁又一頁薄弱的青春。

林又梔想着,那個時候的陸清安似乎比她更叛逆一些,她永遠不會規規矩矩地穿校服,總是喜歡在淡粉色的T恤外套一件格子衫,戴黑色的藝術鏡框,腿上穿的是深暗色的直筒褲。不過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陸清安究竟是在用這樣的裝扮掩飾什麼。

放在吧檯上的咖啡已經涼透了,這是陸清安最愛的咖啡。她轉過身去,端起來輕啜了一口,舌尖剛觸到那深棕色的液體,卻猛然皺起了眉頭,好苦。像極了人間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腦子裏閃過這些年風風雨雨的一幕幕,她一瞬間就失了神。

記憶裏的少年,就像是那一株挺拔的青竹,穿乾淨的白襯衫,留簡單的碎髮,永遠溫文爾雅,彷彿朦朧的白月光。默默在角落裏打量少年的少女們,一個宛若那幽靜的白蓮花,一個似那熱烈的紅玫瑰,都有着飛揚的長髮和裙襬,明媚的笑容和如鈴的笑聲。

算起來,陸清安與她相識已經有十五年了。她遺憾自己沒有陪她走過那疼痛的那六年,可是,她仍舊感謝上蒼,讓她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肆無忌憚。

周錦年推開門的時候,就看到林又梔坐在沙發上,怔怔地發呆。他走過去,輕輕地抱着她,柔聲問:“想什麼呢?”

林又梔反手擁住周錦年,擡眼對上他溫情的眸子,嘴角扯開一個大大的笑,“錦年你知道嗎?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你還記得清安嗎?”林又梔的眼眸亮亮的,裏面似乎盛滿了盈盈的星光。在看到周錦年點了點頭之後,她接着說:“她回來了。我就知道,她一定會回來的。”

林又梔一直很篤定,陸清安是會回來的。就像當初她無數次的離開,最後還是會安然無恙地回來一樣。

part。4

陸清安從來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她曾經說過,實際上,我們長久停留的地方,不過是人生旅途中一個短暫的停靠點。哪裏都不會是歸宿。她的歸宿,會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所以,在林又梔接到她電話的時候,她已經坐上了去來舟的火車上。來舟啊,林又梔放下電話,有點無奈地搖頭,想了想,走到書架前拿起一本冊子翻開從裏面抽出一張明信片。她凝神地看着上邊古樸的鎮落,頃刻,說不出話來。那座叫來舟的古鎮,很多年後,溪水是不是依舊清澈,水聲是不是始終如鈴。

南城的初夏,陽光溫溫和和的,並不熱烈,光影變換,在林又梔眼前勾勒出一幅迷濛的圖景。她眯了眯眼,恍然般揚起脣,“錦年,你快過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小鎮深藏在山中,陸清安是最早知道它的。她說,來舟,聽名字就會是一個讓人嚮往的地方。

那是在快要高三的時候,在高二的期末考試之後有一個短暫的假期,陸清安湊過來神祕兮兮地說,林木頭,我要去來舟,你要不要一起?

林又梔心裏有那麼一點衝動,卻又皺了皺眉頭,低了眉,她始終沒有陸清安那樣的果敢與灑脫,都快要高三了,我還是抓緊時間學習吧。

陸清安瞥了一眼她手裏緊緊握着的英語卷子,撇了撇嘴,林木頭,你要知道,有的事情,現在不做,也許以後都不會有機會去做了。

聽到這句話,林又梔捏着卷子的手又緊了緊,她知道,這是《練習曲》裏東明相說的話,是陸清安心心念念當成信仰來看的話。片刻之後,她說,清安,你讓我想想。

在這之前,陸清安曾經很多次邀林又梔隨着她一起去旅行,可是每一次都被拒絕。好像都已經成了習慣。一直都在進行着一個人的旅途。她去過很多的地方,看過很多的風景,卻只有她一個人。結束旅途回來以後,她常常會給林又梔帶一些東西,或是一支書籤,或是一個木製小娃娃,又或者是一顆琥珀。更多的,就是那一張張的照片,山水,小橋,紅牆黛瓦,上邊的人,無一例外,是她們兩個人。不過她從來沒有把照片給林又梔看過。自己難得矯情一回。

原本這一次,陸清安也沒有抱着希望林又梔會和她一起去,乍然聽見一句,讓我想想,也足夠讓她興奮。

“那最後,你去了嗎?”周錦年認真地聽林又梔講述着那些過去的事情,順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林又梔眼眸看着窗外不斷後退的樹木或原野,“嗯。”她轉過頭,眼睛裏帶着笑意,“不過,清安對於我的決定好像很驚訝。”

林又梔的心裏時時念着那個寧靜的村落。那個夜晚,她輾轉反側,一直想着陸清安的那句話,有的事情,現在不做,也許以後都不會去做了。而她就是用這句話,讓她的爸媽妥協的。

第二天,她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出現在陸清安面前,認認真真地說,我要跟你去來舟的時候,陸清安前前後後打量了她一番,然後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着她,說,林木頭,你終於開竅了。

part。5

“喏,就是這裏了。”林又梔和周錦年下了火車,沿着羊腸小道,一路欣賞着綠意盎然的山原,來到落腳的地方。

“這是一間小客棧,店主是上了年紀的山間婦人,很少微笑,做事倒很貼心。那種真誠的面容在習慣了都市表情的人看來是一種冷漠,但我卻覺得這便是淳樸了,屬於尚未被工業利慾所污染的真實。”林又梔偏了偏頭,仔細又認真地對周錦年說。

說着,林又梔熟絡地跟櫃檯裏的姑娘說着話。趁着這空隙,周錦年細細地看過這間客棧的一切。客棧店面不大,木質樓閣,二層,周圍是青樹環繞,常聞得鳥聲歡鳴。

林又梔拿到鑰匙後,扭頭衝周錦年說:“走吧。我們去房間裏。清安那丫頭估計又去看戲了。”她和周錦年住到二樓一間較爲寬敞的廂房裏,中間有隔門,分成兩個房間。有很濃的木頭香氣,自然是城市中所無法享受的。

放下了行李後,林又梔拉着周錦年出門,路上,她一直在說十六歲的她們那段青蔥的日子,周錦年在一旁始終微笑安靜地聽她喋喋不休。

來舟的戲園子,是很簡單的環境,舞臺,座位,很淳樸的演員,鄉民和孩子。彷彿從來沒有改變過,一直以自己獨特的方式運行着,那個時候,她們混在聽戲的觀衆中卻想着在鑼鼓喧囂之外的事情。林又梔喜歡坐在最邊上,靠着茂盛參天的古樹或者清涼的露天井水,而陸清安卻總是坐在最前排,不時給臺上舞袖念詞的演員鼓掌,給身邊好動的孩子拍照,分糖。

閩江流過鎮子,潺潺的水聲十分清晰地環繞在耳畔而並不被戲園裏的氛圍所遮掩,恍如祖母留下的故事,一直都在與人安靜地說起。

林又梔聽不懂那些身着綵衣的戲子們口中的詞句,濃郁的閩地方言。顯然有一扇城池緊閉的門,門外的人無法知道細長清脆的語調裏藏着的滄桑淪變。林又梔她相信,陸清安也聽不懂,好幾次她都試圖問問她,她總是張着自己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林又梔,不多時竟靠在跟前的梁木上睡着了,讓人不忍打擾。狹長的廊梯不斷延伸,旋轉,像一條條巨大的海魚。而林又梔並不知道它們所期盼的海究竟是不是像黑夜一樣的遼闊而安寧。

那個夏天,她們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從城市中來到這樣的深山中,從車馬如水裏掙脫開來而進入這樣充滿原生態味道的鎮子,浮躁繁瑣的夢靨一下子拋到很遠很遠的雲層裏。

林又梔很佩服陸清安在來到來舟的第三天,已經出落得像個本地人,能夠自如地和鎮上的老人在樹下一邊乘涼一邊打探這座鎮子的故事,在青石鋪設的石階上和挑水的女人寒暄,晚間聽戲時也總有一羣孩子圍着她熟絡地喊她姐姐。

臨睡前,林又梔常問她,清安,你不會一直待在這兒吧?

她笑笑,轉過身去說,是時候就會離開的,畢竟這樣的安靜只是我們旅程中短暫的一段,我們終究無法享用這樣的安寧。

親愛的`清安,你說的我還理解不了,你是不是有不想說出的祕密?林又梔輕輕搖了搖她的身體,陸清安沒有反應,她應該是睡過去了。

“那個時候,我總是覺得清安的心裏藏着很多很多的祕密,可我怎麼也觸碰不到。而她也從來不會跟我說。”林又梔語調裏不自覺地帶上了一分落寞,雙手捂住了臉,“也許因爲這樣,後來我纔會對她那麼過分。我真是壞透了。”

周錦年笑,伸手拉下她覆在臉上的手,溫和地說:“她是不會想看到你這個樣子的吧?林又又,你轉過身去看看。”

part。6

陸清安一身嫩綠色長裙,亭亭而立,微笑着衝周錦年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周錦年以微笑回她,然後自覺地走遠了些。

“林木頭,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裏的。不過……”陸清安走過來,眉梢挑起,一臉不快的樣子,“你怎麼把他也帶來了?難道你不知道,在一個曾經也喜歡他的女孩子面前這樣秀恩愛是很不道德的麼?”

林又梔微微紅了臉,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陸清安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撫了撫額,“喂,林木頭,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成材。”

“清安。”林又梔認認真真地擡頭盯着陸清安的眼睛,雖然陸清安已經在極力掩飾,她依然能感覺得到她情緒裏細微的變化,有那麼些不自然,“告訴我,這麼些年,你究竟過得好不好?”

斂了笑意,陸清安垂下頭,深深吸進一口氣。戲園子里正唱着:“……如花美眷,終敵不過似水流年……”婉轉纏綿的唱腔,像是一片一片的落花在風中飄零,帶着那絲絲縷縷的悲傷飄進心裏,然後慢慢生根發芽。陸清安沉默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

兩人在戲園子邊上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提起過去,陸清安顯得有那麼些頹廢與不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

月亮悄然在山頭別成一枚明亮的胸針,柔軟的光在她們身邊搖搖晃晃,纏繞在陸清安的乾淨卻又憂傷的臉上。她說,高三那年,她去了美國,被送到她父親的一個朋友的家裏面。因爲語言不通,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呆在房間裏,不願意出門。大概那是她生命裏最頹廢的一段日子了吧。她幹過餐館服務員,當過清潔工,在酒店裏打雜,做過很多很多的工作。每個夜深人靜卻又無法入眠的夜晚,她瘋狂地想念林又梔,以及,周錦沐。有很多次,她都覺得自己會撐不下去,也只能抱着自己看着手機裏她們的照片無聲地落淚。

“林木頭。”她忽然擡頭定定地看着林又梔,“你一定要好好對周錦年。”

林又梔難過地看着她,“清安,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受了那麼多。”

那個時候,林又梔和陸清安一同喜歡着周錦年,年輕的心因爲那個少年而變得異常敏感,甚至邪惡。在又一次看到陸清安在周錦年面前落淚,而她心心念唸的少年把面前的女生輕輕地擁進懷裏之後,她心裏的嫉妒與不安,彷彿是滾燙的岩漿噴出了地面,尖銳的言辭就那麼肆虐地灼傷了那個說要和她做一輩子好姐妹的陸清安。

她幾乎是咆哮着說出那句,陸清安,我們再也不是姐妹了。以後,我不認識你。然後也不聽陸清安在身後的急切叫喊,迅速地跑遠了。她不想聽到任何解釋。她可以接受陸清安和她共同競爭,可是卻不能夠忍受她的這般行爲。

從那以後,兩個人漸行漸遠,陷入了冷戰。陸清安想要解釋,可是每次林又梔都說說笑笑地與別的女生走遠,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她。而後來,陸清安就那麼消失在了她的面前,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後又傳來了陸清安去世的消息,直到這個時候,林又梔才忽然開始後悔她曾經做的那些荒唐事。

“沒事的。”陸清安笑了笑,眼睛裏卻分明溢出了淚水。

林又梔抱了抱她,說:“清安,你一定要幸福。”

part。7

小鎮的空氣清新,清晨的陽光溫柔和煦,她們住的客棧前面是一片竹林,風兒拂過便隨着風聲發出“颯颯”的聲音。陸清安走下樓梯的時候,就看到穿着白襯衫的少年身姿挺拔,仿若一株青竹,面向陽光站立,輪廓被陽光柔化成朦朦朧朧的樣子,彷彿還是記憶裏鮮活的模樣。她忽然就失了神,鬼使神差地喚了一聲:“周錦沐。”

少年回過身,露出一個和煦的笑,“早。”

“嗯,早。”陸清安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問了好,隨後又說,“林木頭昨晚和我鬧得太晚了,這會兒肯定起不來。你可得耐心點兒慢慢等。”

周錦年淺淺地笑着,也不着急,緩緩地說:“不急。我都習慣了。”

陸清安嗯了一聲,然後略微低下了頭也不說話,只是沉默。這麼些年過去了,她始終沒能解開心裏的那個結。周錦年,周錦沐,一個是溫柔的白月光,一個是熱烈的暖陽。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把誰當成了誰。

兩個人就那麼靜靜地站着,直到周錦年再一次開口,“你還想再見一見我哥嗎?”

陸清安詫異地擡頭,對上週錦年的眼睛,頭一次,她那麼急切地想要見他一面,“他在哪兒?”

提起周錦沐。陸清安的眼前彷彿又看到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在她身後倔強地宣誓,陸清安,我一定會追到你的。

那還是在高一,彼時的陸清安尚且還是個溫溫婉婉的恬靜少女,宛若一朵初開的蘭花般清新雅緻,是那種你一開玩笑就會臉紅的女生。而周錦沐,卻算得上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學校領導對他,只有一個評價,那就是冥頑不靈的小混混。可是他生來對陸清安很好,不會讓她沾染到一丁點兒的黑暗。時隔多年,陸清安卻總能記起那個雨夜少年倔強的臉龐,他跟在她身後,眼神堅定地告訴她,他喜歡她。總有一天,他會追到她,讓她成爲最幸福的女生。

在周錦沐又一次觸犯了校紀校規後,他被學校開除了。然後帶着所有的一切悄然消失。陸清安瘋了一般地找他,卻沒有一丁點兒頭緒。後來,她就開始變得叛逆而又囂張,她像周錦沐一樣違反校紀校規,她開始跟學校領導對着幹,她學會了抽菸,學會了喝酒。她單純地以爲,只要自己越來越像他,就能夠再見到他了。可惜,他再也沒有出現。或者說,他出現了,卻不再是他。

“等回了南城,我帶你去看他。”周錦年眉眼哀傷,語調裏莫名的平添了幾分失落。“我想,能夠再見到你,他一定會是開心的。”

陸清安勉力扯了扯嘴角,風吹亂了她的長髮,她伸手捋了捋,“你,都沒有告訴過林木頭當初的事情?”

“沒有。”

陸清安點了點頭,“那就別告訴她了。”這些年來,她早已變得沉穩,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做什麼事都不顧後果的丫頭了。那時年少,總以爲對於朋友,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對方,一定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爲她做的,這樣纔不會遺憾。後來她才發現,原來不是這樣的,只要她好,一切都不算什麼了。

“你們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聽到聲音擡眼的時候,陸清安瞥見了一身白色棉布裙子的林又梔。她迅速掩去落寞的神色,換上一貫的笑容,“林木頭,你怎麼才起?太陽可都曬屁股了。”

“林又又是大懶豬。”周錦年好笑地看着。

“欸?”林又梔笑着,步子飛快地下樓,一把扯住陸清安和周錦年,“好啊,你倆合起夥來欺負我。”

陸清安和周錦年極有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後異口同聲地說:“你太弱了,哪裏用得着我們一起欺負你。”

part。8

三個人回到南城的時候,恰好碰上雨天。雨水就像是泄洪一樣,嘩啦啦往下落。即便帶了傘也是徒勞。沒法子,三個人只好坐在火車站的售票大廳裏,癡呆呆地等着雨停。

林又梔難得安靜了,靠着周錦年睡過去。陸清安默默舉眸看着窗外快要被雨水淹沒的站臺。呆愣了幾秒,隨手從包裏掏出一支菸來點燃。修長的尾指微微翹起,樣子優雅極了。

“Black-devil。”周錦年的聲音驀地傳來,陸清安冷不丁嗆咳出聲,轉過頭看着他。周錦年笑笑,然後漫不經心地說:“當初他也喜歡這個。”

陸清安也不說話,只是眯起眼,然後慢慢吐出一個菸圈,直到白色的煙霧在頭頂盤旋了一會子散盡了她才掐滅了菸頭。

“你抽菸的樣子很像他。”周錦年隨意地在她身邊坐下。

“我知道。”陸清安垂下眼眸,聲音淡淡的,也聽不出什麼情緒,“事實上,我一直把自己當成他。”

“這雨,似乎沒有要停的跡象。”周錦年見她滿臉的落寞,試圖轉移話題,他掏出手機查了一下天氣狀況,“估摸着還得下一陣子。”

“從他離開以後,我總覺得只要我越來越像他,等我學會他會的一切,他就能回來。我知道,他從來都不是壞學生。他總是打架,總是跟校領導吵架,總是違反校紀校規,可他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去做這些事。他打架,是因爲有人欺負他的兄弟欺負我。他跟校領導吵架頂嘴,是因爲他覺得自己沒有錯。他違反校紀校規,是因爲他覺得那些規矩很變態。他有着一顆桀驁不馴的心。”

陸清安沒有接周錦年的話,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嗯,他跟你不一樣,雖然你們長得很像,可是你是溫柔的白月光,總是溫和的,看到你就像是看到治癒系的漫畫,總覺得心裏會暖暖的,柔軟而又綿長。而他,卻是熱烈的夏日暖陽,總是火熱的,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會感覺到自己也會有無窮的能量,好像不知道疲倦一樣。”

周錦年覺得,這個女生看着是清新的很,可是骨子裏是相當的倔強,就像是,一朵雛菊,雖然柔弱卻也不失硬氣。

“嗯,我很想他。”陸清安微微笑了,彷彿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在傾吐自己的心事。

“那如果,他不在了你會怎麼辦?”周錦年有些不忍,試探性地開口。他並不清楚依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周錦沐已經不在了的消息會怎麼樣。

陸清安的眸光暗了暗,手指有輕微的顫抖,頓了頓,然後故作輕鬆,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說:“如果他是真的不在了,那我以後都不會原諒他的。誰讓他騙我,還騙了我這麼久。我一定會找一個比他更帥更好的男人,讓他後悔,他這麼早就離開我是不對的。”

周錦年驚訝地發現,她盡力壓抑着自己內心的悲傷,好看的眼睛裏是亮晶晶的淚水。

在周錦年微微驚訝的神色裏,她又說:“其實我知道的。你不用瞞着我。我知道,錦沐他……已經不在了。”

沒有人知道,陸清安其實早在三年前就回來過,她親眼目睹周錦沐的黑白照片被擺在正前方。平素裏桀驁的眉眼依舊動人,可是卻已經不在了。她一直在逃避,總覺得自己不回來就可以當他一直活着,至少不會那麼悲傷。

雨水不停地落下來,彷彿在昭示着她的悲傷早就落地,匯聚成一條條的河流。

part。9

橙紅色的夕陽在高高的天台上停留,彷彿是戀戀不捨。花影眷着樹葉的風,帶起少女白色的裙襬,暖熱的光線打在她的微揚起的側臉,倒影在身後的牆壁上,映出一側精緻的剪影,眸光淡然落在天際,清涼又寂靜。

林又梔找到陸清安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情景。她想,若是這時候吹來一陣風,陸清安就要隨着風兒飄散了般。

“清安,你怎麼在這兒?”林又梔定了定神,看到她的長髮飛揚起來,帶着一貫的灑脫,又有幾分婉約的飄逸。

陸清安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地像是孱弱的蝴蝶,忽然就有那麼些不捨,“林木頭,倘若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也不要傷心好嗎?”

林又梔嘴角的微笑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隨後又柔軟下來,從來舟回來之後,陸清安常常會望着天邊發呆,她彷彿能夠猜出些什麼,卻又不願意去問。她小心地擁抱她,好似漫不經心地回着:“如果你真的要走,記得千萬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看見你離開的背影。”

陸清安輕輕地點了點頭,下巴擱在林又梔的肩膀上,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寧靜時刻。她一早就知道,她的歸宿,永遠不會在這個地方,能夠收留她的只會是遠方。從身邊的人都離開了之後,她就明白。“林木頭,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她擁着林又梔的手又緊了幾分,星辰般的眼眸裏隱隱有了淚花。

不知道是誰說過的,擁抱纔是最疏離的姿勢,因爲你根本就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陸清安離開的那天早晨,南城下了一場大霧。整座城市都被白茫茫的霧氣籠罩着,滿街的桂花香,彷彿是沾了水,帶着幾分特別的清甜。

她一身白色的長裙,右手拖着行李箱,小心地推開門,當她站在清梔的門口時,她忽然就想起那天林又梔說的那句我怕你會找不到我,有一瞬的不捨。

這一次離開,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還會不會回來,又或是要走過多少地方,等到過多少年。而自己的不告而別,林又梔是不是會難過。這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要去找她的歸宿,找到周錦沐曾經對她說過的那種感覺。

許久,她終於垂下了眼眸,輕聲道了一聲“再見”,然後轉身離開。

林又梔伸手擦去玻璃窗上的霧氣,望見陸清安單薄的身影逐漸隱沒在茫茫的霧氣裏,在她的視線裏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

她是知道陸清安的脾性的,她的心一直都在漂泊,不曾安定過。如果讓她長久地停留在原地,也許她會覺得不安的吧。更何況,她還有很多地方要去,還有很多的夢要追。

林又梔又盯着窗外看了好久,她才拉上窗簾回過身,在心裏面默唸:“清安,我會等你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