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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飛來繞落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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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蝴蝶飛來繞落花

蝴蝶飛來繞落花散文

當我拿着銅色猶亮的菱花鏡照花開時,我對她說,江南少了蝴蝶。她說,有我花裏穿飛,蝴蝶羞愧前來。那時,我呵呵的笑,不計她的話裏藏了多少揶揄。

後來,那柄菱花銅鏡碎了,銅邊已着塵漬,鏡片碎處是道道密集的河川,止步於銅色的邊境,落在塵漬的腳前。由她送的,離別時,也由她來碰碎,於是我不計,不計那是她的有意或是無意。那時起,我知道,其實,那時的笑,也易碎。

後來定居在塞北,夏來的時候,花叢裏蝴蝶翩飛,那身身影影竟比我舊時的鏡波還要招搖,好似揮着彩色的魔棒指點這滿園花色盡在掌握。後來,有友告訴我,我在北方閒看蝴蝶在園中宣告時,江南小院正是雨打花落,青石階下,全是雨後枯瓣,而她曾對人癡癡地說,那像蝴蝶。

她不會知道,我早已不再留戀盛開的花叢,陽臺處,擱擺的全都是不易開花的小青株,毛毛躁躁的刺刺枝枝,像還未進入青春期的貪玩少年。可是,我的笑卻如一個個圓潤而潔亮的小瓷皿,投影着陽光,歡喜的把它們納衣收藏。這樣生長貪遲的綠株最好,細沙與石粒間兀自小小的蔥翠,哪需要那麼多憂喜的心泉施灌成長。

佛印曾對東坡說:四大皆空,五蘊非有,你在什麼地方坐。江南已遠,銅鏡已殞,我也會有東坡的語塞,這蝴蝶終究是落在哪裏都不得,於是,不若不落座。東坡輸了玉帶,留在金山寺成爲鎮寺之寶,或者她那樣一句像蝴蝶,便也是對當初離去的服輸。我笑納了,將她的最後嘆息當作遺留的箴言,鎮守曾經的歲月。

既來之,則安之

那時在江南,我是天青色心事裏的一朵粉蕊。喜歡坐在簡素的室內一遍又一遍翻看已舊的故卷,以爲疏淡,卻是分明的在悄尋遺夢千重。她喜歡晴藍,總是攪在我的身邊,讓我看她滴一滴藍墨在水裏,仿造一碗天空。她不在的時候,會寄來一片又一片紙箋,雋秀有致的墨字排列成一莖晴藍的風信子,以素宣爲天。其實,那時的她何嘗不是輕粉模樣,是我眼中那朵接天映日的初綻粉蓮。

那時,我愛上斷橋邊的荷,愛得情願做下面圍蓮的翠蓬。更愛上西湖畔的`吳儂軟越聲,情願餘生就以這江南的輕吟作窯火,燒出獨有的一盞晴藍。而後,讓她的笑成爲粉瓣入盞,就如我回首看到她的模樣,晴朗的雲天之下,是她的粉衣緩佇。

在江南,我看過比《廊橋遺夢》裏更精緻的廊橋,純木來做,百米之長,那時,我和她站在那裏躲雨,看天空穿引着雨線,爲碧水繡衣。後來回到塞北,再沒有那樣的廊橋,再沒有那樣袖底走針泛輕煙的雨天。塞北的雨是樸拙的,如陌上最平常的農婦,爲塵壤洗衣縫扣,不夾一縷詩畫。別後的歲月,像柵欄,她與我各置一邊,即使江南依然可以歌酒繁花攀成藤蔓,卻是塞北已然晨曙暮昏的素席,只隨阡陌之間。

佛印對東坡說,飛來飛去不若一靜,而真的靜了,便是既來之,則安之。現下想來,驛駐江南時,在她的來來去去中,也算是既來之,則安之吧。那時她來,便是清茶壺中的一枝薰衣草,花在眼中,枝抵心房,而香溢了一壺滿。後來她去,獨盛一壺水墨,濃濃淺淺中,以毫筆品茗出一粒蓮子,喉間心上眸間靨底皆是清如水,那時,人已居塞北。所以,落座塞北,既來之,恆安之。

浪促潺湲水景幽,景幽深處好

與她同坐江南的時候,我們都喜歡聽絃。她倚雕花格柵,聽搖櫓聲聲,我坐於舊木案前,聽不遠處的寺間梵誦。青春的時光一向湍急,可是,當我們偶爾學會把青春沉澱,時光也不再作聲。一縷若隱若無的檀香,一本擱置在某頁的書卷,一杯未飲的綠茶,一株桌前靜佇的劍蘭,伴着室外透窗的疏枝,那個冬天,只與無嗔無惱的記憶休慼相關。

她喜歡偶爾小酌,近我身前的酒香讓不飲的我亦醺紅了臉。喜歡看她的素指拈過青花酒盞,置入暖杯,再待她將溫酒入喉,垂眸擡眉間,生生讓冬季也展了臂,欲掛爭暖的花枝。她曾將六杯酒放在桌間,居高可看到六杯白色的瓷腹內各自不同的酒色,五盞擺置如瓣,一盞在內如蕊心。那五盞順肘可見由濃而淺,逆針又現由淺至濃,而內裏的一盞則恆靜的清透色。總是在回憶中一次次明白,那纔是世間最美的五瓣梅,香入腸不去,色早早禪釋了薄舍厚得。

其實,我與她或便是一盞黃酒,卻各自一味。元紅時,我佔了微苦,她卻盈了芳香;加飯時,她要盛華的豐美,我要了遠久的醇厚;善釀時,她獨佔濃郁芳馥,我卻只綰帶年光;香雪時,她以淡黃韻色潤聲腔,我卻以清亮底色收場。於是,江南再幽深的廊苑裏,她也會懸掛起獵獵的紅燈,而我縱是闖進塞北硃紅的宮城,擡頭也只看到它壘着與寺間同色的青瓦。

佛印曾送東坡袈衣,東坡的紅塵痼疾終是未退,鈍根亦未生得禪枝。雲山依然在,衲衣已舊,故念再不曾提起。我與她也曾常走寺間,卻從不曾試着悟禪,而今,江南於我依舊在,塞北大抵也會時而被她提念,只是,她會時而把盞,我卻已掛衲衣,她依然會喜歡醪醑納醉,我卻已習慣繚茶坐香。

爲唱春光秀共嘗

她曾笑我不善作廚,可是,那時的四季裏,我仍然會常常走過青石的小巷,去買來新鮮的魚,爲她燉上一鍋始終對她說不出確切名字的北方魚餚。那時的冬也算是冷的,她會早早備好了花草水給我煨暖。她用一種不知名的草來沏水,淡淡的香,比茶溫煦,入口之味柔和。她常喝茶,我卻更喜歡對着夏天的茶壟冥想。曾經我們茶水與草水碰盞,對雙影更邀月,那時時光流過的聲響,一如寺間僧人的沙沙掃階。

曾經在清晨的霧靄裏看誰家女子挽籃入巷,踩在青石板上,將平常的歲月踏趿成一串靜婉的小曲。於是,我戲說她,不知會成爲哪家的挽籃女,入了哪條巷,走進哪座青石院牆。她笑說,那人是千年香樟樹下的放牛郎。後來,我真的看到了千年的樟樹,看到了牧牛的男子,那時,天很晴,雲尤白,團團簇簇的像極了她的嫁紗,只是她早已在這一片天之外披着它。

佛印曾對東坡說,大千世界一禪牀。東坡不懂,因爲他坐在紅塵的厚氈之上,或許東坡有懂,只是,他終究捨不得軟枕夢粱。送她走時,我懂了,微笑便是無語的禪牀。我僅搭上一幃無夢的帳,隔斷了星月,只爲把它們墜在她的耳上,她喜歡水鑽的光芒,卻從來不知道,那是最清涼的一抹眼底波光。曾經,我坐在她的大千世界,因她而時時敲磐,而今,我坐在我的大千世界,再不逐亂章。

追遊傍水花,傍水花似雪

山間流泉的時候,曾經我與她站在山端,側首處便可看到山下寺宇的院牆,白色如婉臂,像千年白蛇的水袖,托起片瓦如青蛇的黛眉小覷,有草細細長長披在牆瓦之上,像趴伏的青絲。如果沒有遇到許仙,如果沒有水漫金山,是否千萬年間,兩個已得道成仙的佳人正無憂無緒的瞧着那寺間那清修而爲的法海。

江南有寺,寺間有梅,據說千年歲月裏幾度涅槃,而今枝已越牆,樹有枯乾,夏時的葉卻仍是不必描畫的稚俏小眉模樣。一直與她約好了雪裏來踏梅香,不見葉來調皮擾亂視線,只聞疏枝之上朵朵花兒數語,那雪,那梅,恰恰可以將所有沉默的眷慕道遍。可是,我終是未能冬日裏前來。從前的冬日,寧看她煮酒烹茶,不思禪地。以後的冬日,只在塞北赴雪,寂地再無梅。

那時的江南夏裏,我與她在細細煙雨中同對山巒,與她同站那山就在眼前的小院,與她同近山間塔。她說,那塔已是千年,回首,恰看到山下寺裏千年梅,塔裏有風聲如經誦,而梅前正依稀行過袈衣身形。千年,原來早得菩提相,爲塔或爲梅,都已是同進同出的佛前解語。

佛印對東坡說,菩薩也懂求人不如求己。是否因爲求己,纔會懂得不來不去,纔會懂得相遇本來不生,更無不滅。因我有世間凡愚之心,所以,看梅,看山,與她遇,與她別,都變成一種求人的執迷,於是,難忍愛憎,終念取捨。佛有淨土無疆之懷,我卻僅有塵埃方寸之心,於是,那一場相遇,且只能由着歲月來執柄拂塵,將其泊如水定,置如鑑明。

悠悠山水歸去休

江南有一種花生,叫小京生。我看過農夫收割小京生,霧雨輕朦裏,鐮下一片深翠,而身後煙靄籠罩的山巒做了最好的留白,斗笠與布衫成爲天空執筆的畫裏最靜和的瀲灩之色。我亦見過她纖手拈起腰肢纖細的小京生,打開麻篷,剝去紅帳,那玉粒便做了續茶兌酒的齒間留香。那時,她亦是我目光執筆間的瀲灩。

江南走過一段棧橋一處亭,她說,那是梁祝的十八里長亭。越音隨風唱起,似英臺的怨,又似山伯的悔,怨他是那未醒的呆頭鵝,悔竟未解她的女紅妝。想來古人真好,相送竟也這般長久,將一場相遇送得不捨得有斷然的結局。而如今的相送,不過是,各自轉身,腳步急促,驚走那聲道別。

江南女最宜採茶,指如嫩筍,顏如鮮藕,採得的茶即使放在我乾涸的掌中,都瑩潤晶翠。她貪玩的混跡於採茶女間,壟如圍裙,遮了她細弱的身形。時而擡首笑,亮亮的眼,便令我想起掛在茶枝上的玉鐲。而今每每喜沏綠茶,看水中翠色翻飛,執起透澈的水晶杯,就如依然看到剔透的她,清明的雨,雨前的茶。

佛印對東坡說,看你是尊佛。篤信,是最虔誠的眼,因爲篤信這場相遇是無上的風月,於是眼間處處皆是有她的江南。猶記離開江南前,曾經想最後將江南走遍,可是,列列茶幡酒幌,處處青石黛瓦,一步一江南,我早已走遍,而又如何走遍。塞北又是二三月,枯茶素水蘸着偶爾的飛雪,早已篤信不須計較不復思量,於是,不盼清明,不問茶期。

堪看山,山秀麗

記得在她喜嫁前,曾與她對杯,酒色深如不能輕易出口的祝福。小醉之時爲她哼唱過一首《娘子寫》,最後一句假聲的唸白讓她捧腹良久。在她的笑聲裏,藉着微醺最後一次打量這陪了我許多歲月的女子,最涼的歲月曾被她撈起,而後緊捏在手裏不肯輕易放開。至今我的掌紋中依然固執地爬着她暖暖的氣息。

我亦始終固執的相信,她曾經歡喜着與我的相遇,只是,她亦明知道,此場相遇,不過是彼此的辜負紅顏。我何曾爲她彈過絃聲,均是她一遍又一遍的彈給我聽,唱給我看,她卻始終不知道,爲她的歌聲我曾填過怎樣的詞闕。她嬌小的身子裏永遠會吐納出令我癡迷的中性聲音,渾厚而不沉,輕婉而無嬌。

曾經也想過,她會終於走到誰的面前。我從來都知道,我不能執起她的手,我只能帶着我的目光,送她,而後打包所有的過往。她曾說,虧欠。或者,每一場相遇都不能避免虧欠,如我虧欠了爲她的畫眉,她虧欠了爲我作廚。如她與他的相遇,她虧欠了他最初的蝶約,而他虧欠了她難抹一絲哀。愛戀,有時是要不得求不到的空悲切。

爲她第一次穿起紗裙,她說她有幸提前看到了我喜嫁時的模樣。看着頭頂只及我下頜處的她,白紗裙曳地,散如繁瓣開,拱瓣而出的花仙子模樣,我說:你此時的模樣適合接收最美的誓言。那時,我的目光看向走來的他。我不是種下誓言的少年,亦不是攥着誓言前來的英雄,於是,他會站在她的窗前帳底,而我總在三生的江邊。

佛印曾在東坡面前磐裏藏魚,只爲貪過一時的酒肉之念。那時,我講給她聽這個故事,她笑說可憐的和尚。有貪之人都可憐吧,區別只是,是佛憐或是人憐。佛憐,憐佛心之人,萬俗皆是穿腸瞬息過,人畢竟空,念畢竟清。人憐,憐我等凡心,竹簡亦要生春,恆沙偏來烹食,所以,譬如蜂,譬如花,攝香擇色,難築覺苑。

前世,君修巾薄袂,卿烏衣輕騎,那時,她是佛印,我爲東坡。今生,君淺靨桃妝,卿垂梳水色,從此,她是他的紅蓮,我是拄禪的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