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又熟悉的背影散文

去年七月，父親去世了。像一陣風，似一縷煙，什麼都沒有留下，唯有那高達而清瘦的背影。於是我，獨自像樹，守望着天空。

那年三月，外公患了腦溢血，癱瘓在牀。

外公八十多歲了，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我母親年紀最小，但父親不是最小的女婿。父親大母親十幾歲，是兒子女婿中最長的，顯得成熟穩重。

外公病倒後，他的兒女們幾乎都不怎麼管他，每天都是父親騎着摩托車，行駛二十里路，親自去替外公洗澡，有時忙到深夜，但父親從不在外過夜。那時候，我正在外地讀大學，家裏只有母親帶着小孫女，父親不管多遠多晚都會回家，他放心不下母親和這個家。

一個多月來，父親一直在兩地奔碌着，身子一下子虛弱了很多。外公村上的人，沒有一個不夸父親，是一個好女婿。父親的心特好，脾氣也很好，對待家人和外人，都是那麼友好。

那年四月末，我還在學校讀書，事先跟父親通了電話，說帶女朋友回家。父親聽了，很高興，早早地就上街買好了菜。等我和淑娟傍晚回到家，很遠就聞到了濃濃的菜香味，我只記得那天父親臉上都是笑意。

飯後，變天了。烏雲從山頭籠了過來，像壓在屋頂的石頭，電閃在黑雲中，像一把鋒利的劍，雷鳴聲響徹雲霄，倏地下起了大雨。那時的天氣還很冷，父親剛添了一件外衣，就接到了大舅舅打來的電話，叫父親去替外公洗澡。父親看着窗外的大雨，便說：“今天下這麼大的雨，不方便去，你叫姐夫去一下吧？”隨後大舅舅又來電話說：“姐夫不在家。”（後來才知道，原來爸爸的姐夫騙他們）事已至此，父親也沒有顧忌太多，於是趕緊騎着摩托車，披着雨衣，冒着大雨，焦急地走了。我突然看到父親的'背影，清瘦得很，像窗外的一簾雨，滴滴入心。

大約晚上九點，父親狼狽地回到家。全身都淋溼了，不停地打噴嚏，像是感冒了。淑娟趕緊去倒了一杯熱開水，遞過去，父親笑了，什麼也沒說。第二天，父親真的感冒了，一直髮着冷汗，便沒有出去工作。五月三日，我和淑娟要去學校，父親又早早地送我們去街上，爲的是能趕上唯一一輛直達學校的車。我和淑娟依依不捨地向父親道別，父親揮了揮那雙粗大的手，像一把大刀，向我們劈來，感覺心很刺。透過車窗，我看見父親的背影，又清瘦了不少，像一棵乾枯的樹，沒有一點血絲，隨風搖晃着。

由於那次淋雨，父親身體一直不適，便沒去外公那了。有一天，父親上班，一直咳嗽，帶有血絲，便抽點空閒，和母親一起去醫院檢查，結果很不樂觀。

那天中午，我正和淑娟在江益鎮栽樹，正準備吃午飯，便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聲音顫顫巍巍的，我知道出了大事，手不停地在顫抖着，淑娟緊緊握着我的手，似乎告訴我要堅強。沒有吃飯，匆匆就趕回了家。

回到家後，又是父親去街上接我們。父親那堅強的背影，給了我們莫大的鼓勵。第二天，我們全家包車去南昌二附醫院。一個星期後，報告要出來了，父親笑着對我們和病友說：“要是是癌症，我就不治療了。”當得知父親患的是肺癌時，全家人都哭了，我和淑娟在醫院外泣不成聲，看到父親走過來，我趕緊拭乾了淚，我害怕父親看到，也害怕被別人看見。可是父親，卻表現得那麼樂觀、堅強。

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像一座大山，壓在我們的心上，讓每個人都踹不過氣來。其實我知道，父親並不樂觀，他只是不想看到我們傷心。之所以不肯化療，是怕花費太多錢，到頭來病沒有治好，還弄得家裏貧困潦倒。

父親，是最放不下心事的人。一直以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父親操心。就在我剛拿完畢業證回到家，要去街上辦理戶口遷移，父親硬是還要帶着疼痛載我去，儘管我再三要求不要。這是他最後一次騎摩托車載我，也是他最後一次出門。打那以後，父親的病加重了，一直躺在牀上。

病重的那段日子，父親心情一直不怎麼好，卻一直鼓勵着我們。現代社會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很讓父親放心不下我們。父親有四個兄弟，一個妹妹，本來可以常來照看他，陪他聊聊天，可是這些人，似乎都是各管各的，很少主動來探望一下。每次都是父親打電話叫他們，才緩緩而來，但每次都沒有坐多久，就又匆匆離去。爲此，父親不知流過多少淚，畢竟他們是親兄弟姐妹。連棺材的事，都是父親跪着求他們，才提前買了回來。我只記得當時父親對我們說了一句話：“現在都要死人替死人做計劃了。”聽着這些，我的心像是有無數的蜜蜂在蟄。

那年七月二十九日，外公去世了，父親也病重在牀，不能動了，更不能說話了。他沒能去看外公最後一眼，心裏也很難受，我只知道那天，父親的淚水，像那次突如其來的大雨，下個不停。從父親的眼神裏，我看到了遺憾，看到了不捨，看到了痛苦，那眼光，像窗外的月，時常刺入我的眼簾。

那年七月三十一日，父親也去了。八月五日，父親入土爲安了。他走得太匆忙了，就像一陣匆忙的雨，什麼也沒有留下，只有那清瘦的背影，時常隱現在我的夜裏，那麼熟悉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