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的姑娘散文

以前，在我們江漢平原農村，姑娘大了，男方就來女方家要人，（要人就是求婚的意思，只不過和現在男子求婚的方式大不相同，下一篇專門寫。）男方要人成功後，就請算命先生隔日子，隔日子男方要和女方商量，但最後定奪的是男方，因爲今後兩口子日子過得好不好，歸根到底還是男方的事。日子隔好後，姑娘就開始進入“待嫁”期了。男女雙方便開始準備。男方要喂喜豬，其實就是在豬身上用紅墨水刷兩條記，再就是籌錢，把人家的姑娘弄到手，不花錢哪裏行？女方的準備工作比較繁瑣，父母哥嫂準備嫁妝，嫁妝講究也多，三兩句說不完。姑娘則準備針線，主要是做鞋子和繡花。鞋子跟自己做也要跟未來的男將做。繡花要繡門幔子，帳檐子，繡枕頭；還要做幾雙繡花鞋，解放後女人不大時興穿繡花鞋了，但不管穿不穿都要做，是這個來法。等這些事做得差不多了，好日子也就到了。

好日子的頭一天姑娘最忙。早上起來，吃了母親親自端來的雞蛋麪，就開始洗澡換衣。洗澡要用香肥皂，把身上洗得香噴噴的，好逗人喜歡，因此，再窮再捨不得的人家也要爲姑娘買一塊香肥皂的。換衣服要照規矩來，一是不能穿舊衣服，一點舊的`也不能沾，迷信說法，新姑娘穿了舊衣服，一輩子窮，穿不起新衣服；二是不能穿半頭衣服，我們那地方把短衣服叫做半頭衣服，比如短褲就叫半頭褲子，短袖衣服叫半頭袖子，這樣的衣服絕對不能穿，這也有個說法：半頭意味着兩口子過不到頭。因此，我們那地方有句很葷的歇後語：新姑娘的下身————空的。意思是新姑娘是沒有穿短褲的；三是不能沾黑色，黑色不吉利，要穿大紅大綠，紅是紅紅火火，綠是有福有祿。

衣服換好後，就到了一個極爲重要的程序：開臉。開臉是一個姑娘即將成爲婦人的標誌。其實現在看來，開臉就是做一次美容。只不過那時農村根本沒有美容院，姑娘的這次“美容”只能在自己家裏做了。開臉要請開臉婆。開臉婆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的。開臉是個技術活，最難的是除去姑娘臉上脖子上的汗毛，難就難在不能用剃頭刀子，動刀子不吉利，而且刀子刮過的皮膚會有毛糙感。汗毛要用細線扯下來，所以開臉也叫扯臉。開臉婆選一根細長而又紮實的線，結成個線圈，叉在手上，手口並用，不斷扯動線，汗毛便被兩股不斷開合的線絞下來。這樣扯過的皮膚光潔細膩，便於塗脂抹粉。脂粉要上得勻而不膩，白而不顯，也就是要顯得自自然然，不留痕跡。這看似簡單，做起來卻是要功夫的，脂粉若是過了，姑娘的臉就會抹得像戲子，笑話可就大了。

開臉婆除了有副好手藝，還要身上乾淨。這裏所說的乾淨，是指此人必須是有福有德之人。有德是要和鄰里，守婦道；有福則是夫妻和美，有兒有女。做過半路夫妻的，兒女不是雙全的，都不能做開臉婆。我們村裏有個女人，德行好，手藝也好，平時村裏大姑娘小媳婦梳妝打扮都要問問她，一件新衣服上身，也要過一過她的眼睛，她說好看了，心裏才踏實。可是村裏姑娘們出嫁，卻不能請她做開臉婆，因爲她一連生了五個姑娘卻不生兒子，我們那裏把光生姑娘不生兒子叫草生，又生兒子又生姑娘的叫花生。草生的女人不能做開臉婆，只有花生的女人才能做，這也是爲了圖個吉利，希望自己的姑娘日後也如開臉婆一樣兒女雙全。

請個好開臉婆不容易，因此女方對開臉婆是不能馬虎的。開臉婆進門就要喝茶，我們那裏的喝茶不簡單的喝一杯茶水，而是有多種點心，喝的也是紅糖水，喝了茶接着過早，吃四盤八碟。開過臉後，還要坐席吃十碗。臨走，還要給打發。

開臉要很長時間，有那過得細的開臉婆，一個臉開下來，要大半天時間，等臉開完，天都黑了。母親照樣要親自端來飯菜，在一邊看着姑娘吃下去。

吃過飯，母親便逼着姑娘早早上牀睡瞌睡，因爲從明天開始，一連好幾天都無法睡個安穩瞌睡了，現在必須把瞌睡睡足。

說起這睡瞌睡，也是個麻煩事。試想，一個即將初爲人婦的姑娘，能睡得着嗎？她雖然表面看上去平平靜靜的，可內心裏卻是又喜又急，又驚又怕，可謂心旌盪漾，思緒萬千，她哪裏有心事睡瞌睡？可母親在身邊盯着，一句趕一句囉着，她也就閉上眼裝睡，直等到母親離去，她再睜大眼睛想她的心事。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晨起來，兩個眼睛發紅，別人見了還以爲她是捨不得離開孃家，夜裏偷偷地哭過呢。

早晨起來後，母親再次親自給姑娘端來飯菜，這餐飯菜很紮實，都是些抵肚子經得住餓的東西。母親把房門關着，不讓別人進來，因爲有外人姑娘不好意思吃。母親不停地要姑娘多吃，母親說，吃了這一餐，下餐不知在什麼時候吃咧。

吃過早飯，很多女伴就來了，來看她的打扮，來和她說話。這些女伴還有個重要任務，就是陪十姊妹。

陪十姊妹是九個同輩分的未婚女子陪着姑娘在一桌席上吃飯。席擺在姑娘的房裏，姑娘今天爲大，坐上席。另外九個女伢坐在四周，如衆星捧月般地圍着她。

滿桌的菜，紅糖水代酒。女伢們輪流勸姑娘吃喝，把菜拈在她的碗裏，把紅糖水遞到她的嘴邊。但無論怎麼勸，姑娘也是不能吃的。馬上就要出門了，這次出了門，就是人家的人了，再回來就是客了，她得裝出因捨不得離開孃家而很傷感的樣子。如果現在大吃大喝，那是會惹人笑話的，甚至還有可能招致罵名，說她不講良心，離開孃家一點都不難過。

陪過十姊妹後，男方娶親的人差不多就要到了。姑娘準備起身了。“起身”在我們那裏是出遠門的意思，姑娘這回出的門真是太遠太遠了，要去一輩子。

起身前要哭嫁。哭嫁是有套路的，哭詞哭腔都有現成的，就如同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一樣，哭嫁也要見什麼人哭什麼詞。和父母哭，和哥嫂哭，不少姑娘出嫁前都要學一學哭，記下幾段哭詞哭腔，以便到時候哭出點水平來。哭嫁有真哭有假哭，和父母哭一般是真哭，哭養育之恩，更哭有恩難報；和哥嫂哭則多半是假哭，哥嫂大都對妹子不很好，怪妹子出嫁用了錢，但大面子還要顧，總得哭一場。於是這哭看上去傷心傷意，實則只是做做樣子，走走過場而已，和如今有些公僕偶爾會流幾滴淚差不多。

哭過後，就起身了。

父母一般只送到門口，然後默默地看着姑娘跟着熱熱鬧鬧的娶親隊伍離去，心裏便有一種忽然被掏空了的失落，母親免不了一把一把抹淚，父親眼睛也紅了。姑娘則一步三回頭，腳似千斤重，戀戀不捨，依依難別，好半天也走不出她父母的視線。破四舊之前，新姑娘坐花轎去婆家，就沒有這樣囉嗦，姑娘進了轎，簾子一拉，轎伕擡起來就走。破四舊後，不許用花轎娶親了，改爲步行。雖然累一點，但給了姑娘極大的“自由”，讓她可以盡情地惜別。

當然，姑娘也明白，事已至此，已經是人家的人了，路還得自己走，不走也得走，那就咬咬牙，走吧！

一個待嫁的姑娘，走過她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路之後，就成爲人家的女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