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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犢之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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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是簡的孩子。

舔犢之愛散文

十八年前,寧夏西海固地區農村好多地方做飯的屋裏都是土炕和竈臺相連的。在房子或窯洞的最裏面,先是竈臺,接着便是睡人的土炕,在竈臺末端與炕的前面,砌上三十公分左右高的矮牆就算是二者的分界。竈臺裏的柴火燃燒後,煙火穿過排煙通道進入土炕,最後經過與後牆相連的煙洞而出,這樣做飯時不但能省下許多煨炕的柴火,還節省了許多煨炕的時間,一舉兩得,於是,農村裏幾乎家家如此。

然而,不幸就醞釀在這祖祖輩輩看似安全合理、實則潛藏危險的的佈局中。這天晚上,當燕的媽媽一如往常那樣,一邊做飯一邊照看燕時,一沒留神,三歲的燕就翻過了這道屏障,從隔牆掉了下來,一頭栽在鍋臺上,半個身子落在了沸騰的鍋裏。燕悽慘的叫聲和媽媽聲嘶力竭的呼喚,引來了左鄰右舍。當人們找來在地裏勞動的父親簡,燕已經沒有哭泣的力氣而疼得暈了過去,看着燕大面積重度燙傷的身體,簡心如火焚,在人們的催促下,匆忙小心翼翼抱着燕向二十公里外的鄉醫院走去。

三月是小草竟長的季節,燕應該心懷好奇聽鳥兒歌唱,看小草一株一株生長染綠大地的時候,但現在的燕,在簡的懷裏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疼痛的抽搐和痙攣,簡不知是自己的燕昏迷還是睡着了,他不敢想。他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快點!快點!再快點!但他不敢跑得太快,擔心自己的身體和女兒身體的傷口摩擦,女兒會更加疼痛,也不敢摟着燕,這樣傷口就會惡化。簡像寺廟裏託着貢品僧人那樣託着燕的身體,在鄉間的小路上,或疾走,或小跑。路上,除了簡、妻子、弟弟的喘息聲,腳步聲,就是妻子的.哭泣中呼叫女兒燕的名字聲,整個世界都那麼安靜,彷彿在凝神注視着這苦難的一家人。

太陽落了,他們還沒有到;星星上來了,他們也沒有到。他們三人換着託着燕,一路疾行。偶爾,燕呼喚媽媽,說:“我疼,我疼……”接着,那痛疼的聲音,被媽媽的大聲的哭泣、安慰的聲音掩蓋。

能看見鄉上的燈火了,能看清街上房屋了,能看到醫院了,能看清那個紅色的大十字了。近六個小時之後,他們終於到達了醫院。在把燕子忙忙交給醫生時,妻子撕心裂肺的對醫生說:“救救我的燕兒!救救我的燕兒!”一切又恢復到了原有的寧靜。

醫院的走廊裏,他們相對無言,安慰都顯得多餘,他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簡能聽到自己的心劇烈跳動的聲音。

這是春天的夜晚,簡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燕慘不忍睹的燙傷痕跡,一遍一遍的在他的腦海裏顯現,如同冬天一波一波的寒冷,揪着他的心。看着汗水和燕的血水浸透的衣服依然緊緊的貼在胸前,他的心冷極了。他用手擼了擼妻子被汗水浸溼的頭髮,對弟弟說:“給你嫂子買點吃的。”

以後都是這樣:天黑了,亮了。一天,兩天……很快一個多月過去了。燕的傷口還是沒有癒合。

有一天,醫生告訴簡:“你女兒身體裏含有少見的對藥物極強的抗體,只能吃藥、打打針,熬天天了,你們還是死了心回家吧。”

這五雷轟頂的一言,徹底埋葬了他們一家人所有的希望,簡的世界頃刻間碎裂坍塌。他們絕望的無奈而去。

世界上沒有一種酷刑,能超過父母知道孩子的死期,眼睜睜地看着孩子忍受痛苦,一天天走向死亡的殘酷。

回來後的大半年,簡學會了抽菸,且菸捲越抽越粗,越抽越長。他望着原本就瘦小的妻子現在變得更加瘦小,心裏一陣巨疼。

簡怎能捨棄?怎能心死?因爲,他是父親。是父親,就需一搏來去除將來留給自己的遺憾;是父親,就要給孩子一個溫暖的希望的太陽。

敦厚老實的他,終於下定決心對妻子說:“我們不能眼看着燕這麼死去。我們也打工去,一邊掙錢一邊給燕治病。世界上總有高人能看好的,我就不信我燕的病看不好!”習慣了仰仗丈夫的妻子自然聽簡的。

這樣,他們除了老宅子和土炕以外,把家裏一切能賣的都賣了:糧食,牲口,包括傢俱和農具,決絕的踏上了打工治病的路途。

簡相信自己就像相信自己的土地一樣,他相信人生是種什麼長什麼。他相信自己的夢能實現。

他們不再擁有安穩的幸福,開始無盡的飄泊,忍受着坎坷,但他和妻子因心存夢想,苦日子裏也就有着來自心靈的慰籍,悽苦而淡定。

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他們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他們文化程度都不高,只能登黃包車,扛煤氣罐。幾乎城市裏的體力活他們都做了個遍。但主要還是通過老鄉介紹在工地打工維持生計。此時,燕子六歲了,幾年來,他們把打聽的近百個偏方試了個遍,可還是沒有效果,傷口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黃色的液體從傷口處不時流出來,簡和妻子天天用衛生紙給燕擦着。

一天,他們正給燕擦傷口時,被一位看工地的大爺看到,便好奇地與他們夫婦聊了起來,聽完簡的經歷,感慨地說:“我過去是秦嶺裏的一個獵戶,見那些大型動物——狼虎豹身上有傷時,常用自己的舌頭舔着舔着就好了。你別說還挺靈的。動物有時比人聰明,唾液能殺菌,你不妨試試。”

從此,簡每次擦完,用鹽水清洗之後,便用舌頭舔舐女兒的傷口。

又是一年過去了,三百六十五天,簡天天用自己的舌頭舔舐着女兒流膿的傷口,從沒間斷。看着沒有好轉,妻子哭了,女兒哭了,都不讓簡再添傷口。但簡相信大爺說的,唾液能殺菌,就是不能治好,起碼能消毒,有益無害。何況,動物哪來的藥呢?不是也好了嗎!

又是一年過去了。一天,簡照例從工地回來,吃完飯燕說:“大,我身上這幾天癢癢的,不知怎回事?”簡湊近燕的身前仔細查看。看了一會,道:“燕娘,你看娃的傷口好像有點好了!”燕娘用鹽水洗了洗,證實道:“他大,真的好像長出新肉了!”簡又用舌頭舔了舔,用衛生紙小心的慢慢地擦了一遍。“燕娘,咱們的燕真的好了!好了!”說完竟喜極而哭。一家人因突如其來的好轉,激動得不知所措。“走!馬上到醫院看看去!”簡說道。他想證實自己的眼睛,證實眼睛裏看到的燕地新生的肌肉,是不是像春天的麥苗是真的。

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多了,秋天的飛蟲圍着路燈的光亮載歌載舞。

經過醫院裏一個多小時儀器精準的測試、判斷,醫生說:“好了!真是奇蹟!”多次的治療,醫生和簡都有點熟絡,當醫生聽完簡的敘述,專家在莫名的詫異中,折服並感嘆着一個老獵人的經驗。

十二點多他們一家回到工棚,工棚裏早就聚了好多的工友,還買了一件啤酒爲他們一家人祝賀。多少年從不知酒滋味的簡,看看妻子,抓起一瓶就咕嘟咕嘟的一口氣喝了下去。完了手把嘴一抹說:“真爽啊!”

後來聽簡說,那晚他的腦海裏浮現的全是花朵,燕傷口上新生的細膩健康的肌肉,比花還美。他一遍又一遍的對妻子說:“我們的燕能上學了。”

那情景想起來就美。

愛的奇蹟,往往不是刻意有意而爲,就是這麼在經意和不經意間,出現在希望和絕望的懸崖邊上,如冰山上的雪蓮,美的凜冽而醉人。

那夜,簡醉了,妻子醉了,這個世界也因感動而醉,爲簡的舔犢之愛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