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現代散文

一雙老人佝僂着身子緩緩地行走在林蔭大道上，深秋的朝陽透過金黃的銀杏葉將婆娑的樹影灑落下來，躍動在他們那身紅色的中式唐裝上，連隨着微風飄飛的銀髮都閃着些許金色的光芒，煞是好看。

“丫頭，今天的天氣怎麼樣啊？”

“你個死老頭子，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叫‘丫頭’，也不怕別人笑話。”

“那有什麼啊，呵呵，我聽着路上也沒別人，再說你本來就是我的丫頭嘛，呵呵。”老頭戴着一副墨鏡，瘦削的國字臉依然流露出年輕時的一絲幹練和俊朗，只是被歲月刻上了一道道深深的印記。

老太太腦後緊湊的白色髮髻顯得很時尚，一雙纖細的胳膊緊緊挽着老頭，白皙的臉頰向秋風訴說着當年的美麗和青春，此刻，佈滿皺紋的嘴脣展露着幸福的微笑，“我看你呀，是越老越沒個正行了，像個孩子似的，真拿你沒辦法了。”

“呵呵呵。丫頭沒聽人家說嗎？”

“說什麼呀？”，老太太面向老頭認真地問道。

“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樣，所以人家都叫我們‘老小孩，老小孩’嘛，呵呵。”

老太太笑着瞪着了老頭一眼，“那是說你這個死老頭子呢，跟我有啥關係呀，不過。我們是真的老了。”

“哎，我們是老了，兩個孫子一個大學、一個高中，不老怎麼行啊，也不知道他們長成什麼樣子了？”老頭有些黯然起來。

“你就是瞎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管不了，就是想管也是鞭長莫及呀，隔着上千公里的路，你又不願意搬過去跟孩子們一起住。”

“丫頭別生氣嘛，我就是這麼一說，他們都有自己的.爸媽照顧着，我們去了只會給孩子們添亂。再說也不習慣啊，我們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臨了這把老骨頭也只能埋在這裏了，不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好好，啥話都讓我的老頭子說了，那我還說啥呀，走吧，再走十分鐘就到了。”老太太攙扶着老頭走向不遠處的河堤公園。

公園裏，各色各樣的菊花競相開放，地上散落着一片片金黃的銀杏葉，兩位老人坐在了靠近護城河的一條石凳上，太陽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顯得很是溫馨。

“丫頭，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那會嗎？”老頭望着前面的河水，沒等老太太回答又緊接着說，“那時候，我們幾乎每天都要來這裏坐一坐，看看風景，說說悄悄話。”

“怎麼會忘了呢，第一次來這裏散步你就像個榆木疙瘩，啥話都不說，就知道看着我傻笑，弄得我也不知所措。”

“呵呵，第一次誰都會這樣的，兩個人不熟悉抹不開面子嘛，後來不就好了啊。再說了，丫頭不也不怎麼說話嗎？”

“你個死老頭子，這你就不懂了吧，臨出來時母親跟我說了，女孩子要學會矜持，要坐有坐姿、站有站姿，說話更要注意纔可以。”

“噢？知道了，知道了，就是說丫頭是‘裝’的了，呵呵。”

“你個老傢伙的，就知道轉着彎兒欺負我，再這樣我就真的生氣了！”老太太故意拿開了挽着老頭的胳膊。

“我哪敢欺負丫頭啊，這輩子就只有丫頭欺負我的份兒了。再說今天是丫頭七十三歲大壽，我更不能惹壽星生氣啊，剛纔是逗你玩呢。”老頭子摸索着又拽過了那隻溫暖而習慣的手。

“我也是逗你玩呢，我們一起走過五十多年了，我還不知道你呀，這身唐裝是老頭子打電話讓女兒給定的吧，還跟我撒謊是孩子們孝敬的，想騙我呀，門都沒有！女兒全部都告訴我了。”老太太渾濁的眼底帶着亮亮的溫情。

“小叛徒！什麼都告密，呵呵。”老頭揮舞着瘦骨嶙峋的拳頭笑着抗議，然後把手縮回來輕輕地放在老太太的手上，“孩子們都忙，怕他們忘記了丫頭的生日，想着給丫頭一個驚喜罷了。”

“還過啥生日呀，都快要入土的人了，有老頭子陪着就夠了。”

“那怎麼行呢，自從我們在一起，我就對自己說，‘要陪着丫頭過好每一個生日，看着丫頭一天天變老’”。

“我就在老頭子身邊呢，一直都在！”老太太眼裏閃着淚光。

“只是，現在再也看不見丫頭的模樣了，這是我唯一的遺憾！”老頭嘴角抽動了幾下，有些失落，“多少年都沒有好好看看丫頭了，晚上做夢丫頭的臉都有些模糊了，哎。”

老太太拉起老頭的手放在自己臉上，“還不是先前的那個樣子，不同的是再也沒有年輕時那樣光滑了，滿臉的溝溝坎坎，說不定你看見了都會嫌煩的。”

“在丫頭年輕的時候有很多人喜歡，那時我只是衆多人中的一個；現在丫頭老了，我願意是唯一的一個，可，我不能再陪丫頭過下一個生日了。”老頭放在老太太臉上的手微微顫抖着。

“不許耍賴，我們說好的，我先走，你個死老頭子不許搶在我前頭，知道了沒，要不然到了那邊我也會收拾你！”老太太臉上飄過灼人的傷痛。

老頭微微一笑，“好，就聽丫頭的，就聽丫頭的”。

老太太從兜裏掏出一張診斷書，用力地揉成一團，狠狠地扔進了河裏，挽着老頭的手臂更緊了。

深秋的太陽包裹着兩位老人，千頭菊的香味融入了他們恬靜的呼吸裏，秋風翻卷着銀杏葉在他們的身邊廝磨着，這一刻，世界在傾聽着他們對愛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