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靜靜地流淌的散文

貓化河很小，像一條舞動的飄帶。它來自大山深處，或緩或急，或騰挪或從容。在雲貴高原，像這樣的小河太多，以致我懶得去想，它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它小鳥依人，依偎在大山的身旁，與大山卿卿我我，耳鬢廝磨，不離不棄。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多少年後還會如此。大山是男人，偉岸，雄健，它則是女人，溫順，柔弱。在這山坳裏，她沒見過世面，帶着羞澀。她穿過礦區，繞過村莊，輕輕地，靜靜地，沒有一點聲響，像這兒的空氣一樣。

她有不同的膚色。在上游沿途的小煤窯未關閉前，從幽深的井下吐出黑水，於是她成了黑色。那時，她掙扎，呻吟，病怏怏的。在深夜，我似乎聽到她嚶嚶的抽泣聲。雨來了，像盲人按摩師，噼哩啪啦敲打着。她敞開胸懷，接納帶着泥沙而渾濁的雨水，變成黃色，由此帶來了生機與活力。而現在，在平時，她以真面目示人——似乎沒有顏色，是天空的顏色，是村莊的顏色，是春天的綠色，是秋天的金黃色。她把沿途的顏色和季節的變化都攬入懷中，像小姑娘，童心未泯，見啥都愛不釋手。

這兒是安靜的，像小河一樣。

風是安靜的，從東邊的山口潛進來，在山坳逗留一會，到村莊到礦區串串門，與樹林、莊稼打打招呼，再與小河吻別，邁出西邊山口的門檻走了，戀戀不捨。或從西邊進來，假模假樣地逡巡一番，從東邊走了。陽光是安靜的，是柔和的，徜徉在山坳裏。山坳靜謐，安詳，曬着太陽，暖暖的，昏昏欲睡的樣子。晨霧也來了，薄薄的，悄悄地瀰漫而來，漫山遍野，朦朦朧朧，給山坳潤潤空氣，洗洗臉，去去塵垢和倦容，還沒等太陽出來就急急忙忙隱去。過後，天更藍，山更近，水更亮……

清晨，是鳥兒們的，它們由着性子吵一會，鬧一會。天還未明，村莊、大山與小河還在酣睡，鳥兒們就急不可待地亮亮嗓子，這兒成了它們的大舞臺，舉行自由演唱會。在樹林、在村莊，在桃花叢中，在雪白的櫻花雲朵裏，乏味了，或東或西，忽南忽北，或飛在舞臺中央高歌幾曲，或對着小河照照鏡子，化化妝，再自鳴得意。有布穀、畫眉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小鳥，歌聲或婉轉或清麗，或高亢或低沉，或遠或近，亂成一片，四處流轉，擠滿山坳，鋪滿河流。連五音不全、開口跑調的麻雀也不甘寂寞，擠進來，嘰嘰喳喳喊幾嗓子。

村莊也是安靜的。這兒的村莊沒了先前的木房，拔地而起的是兩三層的樓房，被塗成米黃色，穿上了統一的服裝。老人坐在門前抽着水煙，咕嚕咕嚕地吐着淡煙，望着對面的大山，讓思緒隨煙霧一起繚繞，消散。很少有年輕人在家，他們都往山外城裏打工去了，只有過年或辦喜事纔回到村子。陪伴老人的，是小孩，是雞和狗，還有這大山和河流。公雞們在院裏昂首邁着方步，巡視自己的地盤，不時與母雞這些“愛妃們”咯咯幾聲，說說情話。母雞們帶着小雞在草叢裏捉蟲覓食，對公雞的“獻媚示愛”置之不理。狗則趴在樹蔭下，吐着長長的舌頭，想着心事。偶爾雞鳴狗吠，給寧靜的村莊增添不少生趣。

河邊的地裏有人幹活，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累了休憩一會，掏出手機，打打電話，與遠方的親人聊幾句。也有年輕人，上上網，刷刷微信，看着看着就自顧自地樂了，呵呵地笑個不停。在他們的身旁，是疏密有致的桃樹，樹杆還有白石灰刷過的痕跡。最高的山，也擋不住時代前行的腳步和改革發展的春風。根據當地上級要求，所有坡地分片都栽上了油桃、核桃、櫻桃等，由國家出資採購，樹苗免費，栽樹有錢，培護有錢。今後由政府進行技術指導，統一管理，統一收購。這兒將成爲油桃、核桃和櫻桃種植基地，推動當地經濟發展。在它們未長大之前，可以種些矮杆作物，如辣椒、紅薯或洋芋等。在地裏，他們栽的是桃樹，種的是希望。

我們越過小河，曾在冬至那天到村裏吃過狗肉，在年關前吃過殺豬飯，老鄉的熱情就像那火鍋裏的湯料，咕嚕咕嚕地沸騰着，熱氣和香氣溢滿整個房間，暖意融融。又像殺豬飯，別具特色，回味無窮。平時相見，總是熱情招呼，“坐哈（下）再走”，遇上吃飯，“吃了再走”，賓之如歸。

礦區也安靜着。自從前年停產放假以後，礦區一直靜靜的。井口前面高大的天輪怔怔地，一動不動，萎靡不振，沒了先前的運轉時發出轟隆歡快的歌聲。沒了工人們的`喧鬧聲和來去匆匆地腳步聲，沒了推礦車時礦車相撞的咣噹聲。偶爾一隻鳥兒落在井口的頂端，向深邃和荒涼探頭探腦，帶着疑惑和不解飛走了。在這寂靜地虛空裏，彷彿透着絲絲涼意。只有身旁的貓化河仍從容不迫地流淌，靜靜地，靜靜地。

我常在月夜獨自一人沿河散走。擡頭，皓月或高懸天穹，或沉在雲底，雲薄薄的，如棉絮。低頭，月亮卻一頭扎進水底，晶瑩剔透。這時的我，突然有了飛翔的幻覺，翱翔在兩個月亮之間，唯恐一不小心墜入水中那無底的天穹。月光如銀，盈滿寂靜的山坳，洗濯我那塵俗的心靈，扯出遊子心中滿滿的思念和淡淡的憂傷。遠處，山坡上村子裏的燈光，若隱若現，眨呀眨的，像星星，又像瞌睡的眼。身邊的小河睡了，進入甜美的夢鄉，我似乎聽到了她均勻的呼吸聲和細細的鼾聲。而我，卻毫無睡意。

看場的工人們不知從何處弄來籃球架，樹在公寓前水泥地坪的空地上。有人光着膀子跑步，有人打打籃球，活動活動筋骨，鍛鍊日漸肥碩的身體，活躍氣氛，苦中作樂，給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樂趣和色彩，場區又充滿了歡樂。組織集體勞動，開荒種地，種上蔬菜、玉米、向日葵等，自力更生，自娛自樂，消磨和充實無聊的光陰。我被他們的樂觀精神所感染，緊鎖的眉宇慢慢舒展開來。

我想，人的一生中會遇到許多這樣或那樣的困難或挫折，譬如現在停產放假，對我們影響較大。退一步，我們既然成不了大山，成不了大樹，何不活成一條小河，靜靜地流淌。活成路邊的一棵野草，虔誠地將小小的花朵高高地舉在頭頂，去迎接風和雨，迎接每一縷陽光和每一點雨露。

貓化河依舊靜靜地流淌，矢志不渝地向東流去。也流淌在我們的心裏，流向每個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