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倫散文

許久不曾回自己的老家了，那只是我曾經生活的地方，在那裏，有過童年的歡快，但更多的是酸楚。

小時候，由於我母親聰明能幹，遭人嫉恨，也由於父親在外地工作，我們遭受太多的白眼。

母親經常會突然暈厥在勞動工地上，我們經常要哭哭啼啼央求別人捆紮一張竹靠椅，把母親擡到當時的公社醫院，我們要向當時的生產隊長給母親請假，而那生產隊長當時的不屑一顧的冷漠的神情，到如今還印在我的腦海裏啊。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期，我考上了我們縣城的重點中學，給我們苦難的家庭帶來了一絲希望，可卻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他們預料我讀書將會沒有一點用處，因爲當時高考制度剛剛恢復，我的鄉親們憑他們的見識難以想象，這將會給讀書人帶來怎樣的命運改變。

我們家就在鄉親們的將信將疑中陸續地考出了幾個大學生，而我們家兄弟姐妹也從那落後也還有些愚昧的鄉村都走了出來。

我對家鄉沒有太多的深情，可是，家鄉人找我和弟弟妹妹幫助的時候，我們會毫不猶豫。我說不清楚，是義務，還是那難言的鄉情。

上個週末，當我和大弟弟站在老家的村頭，我分明聽到大弟弟的嘆息聲和看到了他落寞的神情。一直地，他邊走邊看，邊看邊嘆息。他比我的心情更復雜。他是這個村子裏走出的男人，這裏是他靈魂的根系，這裏是他牽掛的故鄉，這裏很多鄉親到了縣城，大事小事都是找他，他也是這個家族的頂樑柱。

破敗的房子，綠黴點染的地板，雜草叢生的前坪，沉默的黃狗，晃悠的雞鴨，目光渾濁頭髮蓬鬆的老婦人，由於營養不良而有些癡呆的小孩——這就是我堂伯的家。

堂伯前年已經去世，留下她的孤苦伶仃的老伴。

堂伯一生沒有進過醫院，永遠像一頭在田地裏打滾的老牛，耕輟不止，靠自己種作蔬菜換得生活費用，當兒子們攜着家眷外出打工的時候，是堂伯爲兒子耕種水田，是堂伯母爲兒子們帶幼小的孩子。

而當堂伯病到住進醫院的時候，檢查是一身病：冠心病、高血壓、尿毒症，不能進食物，也無法排泄。可是，三個兒子每人只帶了兩百元錢，來到縣城醫院，進醫院的當天，六百元錢就全部花光。兒子們看到病重的`父親，無能爲力，醫生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必須轉到上級醫院去做腎透，纔可以多活一些時光，可堂伯的兒子們除了嘆息，一籌莫展。我和大弟弟知道以後，趕往醫院，借錢幫助他們把堂伯轉到上級醫院，讓我的堂伯在人間多滯留了八個月。

我不清楚堂伯活在世上最後八個月的實際生活情況，據說他的媳婦們曾經埋怨說：“早死晚死還不是一回事呀，害得我們欠了債。”

聽後，我們只有無言和酸楚，我和大弟弟都表示不需要他們還什麼債，只需要她們對堂伯的遺孀好點。可我的母親卻堅持要還，至於什麼時候還，那視她們的經濟情況而定，母親說：對長輩不孝的人，欠債一定要還。如今，七十多歲的堂伯母既要給兒子看管孩子，又要自己種點蔬菜，還要經常到山上砍柴。

難言的鄉親啊！

我讀過這樣的一則文字：1937年有西方社會學家提起他在中國農村多年調查的結果說：“不要以爲中國農村有許多三四代同堂的大家庭，事實上幾乎沒有！主要的原因是農民壽命太短，平均在五十歲以下，活不到多代同堂的年齡，又因爲貧窮而缺乏維持大家庭需要的財富。”

三四代同堂，這是中華民族最引以爲自豪的事實，可是竟然是如此！過去那是貧窮，我們無話可講。幾十年過去了，現狀又究竟改變了多少呢？

我兒時的記憶裏，那是七十年代裏，如今這些做爺爺奶奶們，他們當初正值壯年，就沒有與自己的長輩同堂，現在該他們做爺爺奶奶了，他們的孩子同樣也沒有與他們同堂而住。我的母親曾經說：這個村的村風不好，做媳婦的沒有真正孝順婆婆的。母親算是有福之人，她的城裏的兩個媳婦對她孝順有加。但我們反思：這種現象不正是一代又一代的媳婦們自己造成的嗎？

整個村子裏沒有幾個高壽的老人，男的大多是活到六十多歲，就急急離開這個令他們留戀的鄉村，留下的老嫗，年近古稀，不是在幫兒子們帶孩子，就是自己耕種菜園。每一個月要看兒媳婦的眼色，乞求兒子的慷慨，再從兒子處討得一些糧食和零用錢。在這個村子裏，看不到三代同堂的現象，老人住在破敗的老房子裏，而他們的晚輩都住在自己新建的簡陋的房子裏。

整個村子裏的老男人的壽命都不是很高，體形都精瘦，這與繁重的體力和營養的缺乏應該有關；整個村子裏的老婦人沒有空閒玩麻將，沒有穿得很體面的，這與們繁重的家務和金錢的缺乏有關。而他們似乎無怨無悔，心甘情願在耕作，在繁忙，在無私奉獻。

想起曾經聽過的故事：

有個老媽媽，老得不能走路了，兒子不願養她，把她背上深山，喂狼吃。

老媽媽在兒子背後倒沒有閒着，手上抱了一包白色的小石塊，一路扔着。

兒子問：“娘，你扔石塊幹什麼啊？”

“娘怕你迷路，下不了山！”

這個故事不知感動了多少人！可是，當我們的天倫之愛變得如此盲目的時候，我們是否應該反思：做母親的教會孩子愛他人，遠比你愛孩子的意義重大啊！

面對家鄉的現狀，我除了惆悵還能有什麼呢？我只想說：貧窮，不能成爲不孝順父母的藉口，天倫之愛不能只是單向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