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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實和浪漫中游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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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2日,淮陽北關,穿過麥田的窄軌

在真實和浪漫中游走散文

爲拍攝小火車晃盪在豫東平原上的大景照片,我和攝影師高鴻勳“埋伏”在準陽縣城北關附近的麥田裏守候從淮陽發往太康的客車。兩小時前,我們驅車趕到淮陽縣城的另一個窄軌道口,誰知在麥田裏蹲守了一個多小時,結果只拍到了一列貨車。小高給火車司機張師傅發短信詢問,才知道我們去錯了路口。我這纔想起,從許昌到鄲城的165公里窄軌鐵路在淮陽段兵分兩路,一路至鄲城;另一路拐到周口,是一段長僅29公里的貨運線。

春天的豫東平原生機盎然,小麥已開始抽穗,油菜花陷入綠色的沉思中。這裏是中國小麥的主產地,以吃小麥爲主的北方人應該感激中原這片土地;以吃大米爲主的南方人也應該感激這片土地,由於這裏小麥的豐產,減少了與他們爭奪大米的人。窄軌路基不高,十分平易,軌距也只有762毫米,僅爲國內標準軌距的一半,行人一擡腳就可輕鬆跨越。鐵軌上罩一層醬色的鐵鏽,固執地守候着由遠而近的車輪,水泥軌枕上印有“許昌”二字,有些軌枕已經裂開鋼絲,訴說着重壓下的生活還在繼續。我與八里廟村的一位青年搭話,他說過去坐過小火車,現在基本不坐了,太慢了。

在麥田裏噴撒農藥的李姓中年人告訴我說,今年6月1日,這裏的窄軌就將扒掉,改建新的標準軌道。正說着,他突然指着我腳後說:“快,快,把鐵軌上的石頭扒掉。”我這才發現,窄軌上擺着兩排石塊,這是他十歲的兒子玩耍時留下的。我忽然想起前面那位青年跟我講起的故事,他說小時候也經常和小夥伴在鐵路上玩耍。有一回,他們在鐵軌上壓鐵條(就是火車駛來時,將粗鐵絲放在車輪下軋扁),結果其中一個孩子被火車撞傷。

這時,汽笛聲傳來,我趕緊往路基下跑,小高已經在對面的麥田裏蹲守多時了。我一邊按動快門,一邊與機車上的趙師傅打招呼,他在這裏看到我們也是驚喜。

4月11日,車頭上的風景

頭天在淮陽站停車時,我和小高準備到駕駛室採訪一下司機師傅,與列車長打過招呼之後,我就直奔車頭。車頭是內燃機——太行·金馬,編號3802。我爬到車頭的窗口,看到駕駛室裏有兩個人,後來才知道,年輕的小夥姓張,另一位歪斜在座椅上的師傅姓趙。我說明來意,老趙一口回絕:不行,這是規矩。人家有規矩,還是不破例爲好,但他們答應車到終點站時接受採訪。

車到終點站鄲城時已是中午12點52分。許昌與鄲城間,一天只有一趟客車往返,趕這趟車的人已提前在站臺守候了。因爲車頭是單向的,必須在這裏調頭,我和攝影師小高又在這裏等了一會兒。小火車在鄲城停一個小時,下午2點發車。這段時間很短,準備坐車的人可以提前上車,這讓我感到小火車的服務還是頗具人性化的,他們能夠體諒等車人的心情。

車站食堂位於一間低矮的平房裏,平日乘務員的午餐都是由他們自掏腰包。今天仍和往常一樣,菜譜裏只有素面條一種,於是老趙只好帶我們去車站附近的地方飯館。

午飯吃得像打仗,但聊得很投緣。老趙和小張師傅終於同意我們進駕駛室,但不允許拍攝他們。我和小高都是平生第一次上車頭,新鮮感就不必說了。駕駛室裏放着兩個大暖水瓶,老趙煙癮很大,前面擺放着幾種牌子的香菸。從鄲城到淮陽這一區間,由小張師傅開車,老趙在一旁喝茶、抽菸,作爲搭檔,他們配合默契。每到一道口,他們都格外小心,尤其是各縣城的外環路常有大貨車經過,老趙說有的大貨車載重100多噸,剎車遲緩,如果撞上就完了,更不用說村村通公路和其他路口的行人、牲畜和農用車了。

小火車穿城過村,行駛在鄉間的田野上,意想不到的情況隨時都可能出現。過道口時,趙師傅站在車頭的左邊,不時提醒小張,剎車,趕緊剎車,前方軌道旁有一輛架子車,上面放着鋼筋。汽笛的嘶鳴聲驚出路邊的老漢,他慌忙跳上鐵軌,將架子車移開。趙師傅說,這不算什麼,他們遇到的險情太多了。從許昌到鄲城165公里,大大小小的路口有400百多個,除極少數道口有人看守外,其他的路口,全憑經驗和肉眼來判斷安全與否。趙師傅開過蒸汽機車,車齡已有29年,他說不想幹這一行,太累了,每天都是提心吊膽。老趙和小張是上兩天班休息一天,每逢工作日早晨5點就爬起來,趕往機務段做發車前的準備,7點小火車準時從許昌站發車。晚上8點多返回許昌站,他們還要將機車開回機務段,加油,加水,檢修。如果機車有問題,他們有時要忙到夜裏12點。辛苦就不用說了,工資也低得可憐。他們也希望早點改成標準軌道,像國鐵那樣,開車既安全,待遇也有保障。老趙說,小火車最高時速可跑50公里,由於鐵軌老化,他們現在一般跑28—30公里,進站時爲15公里左右。

但話說回來,車頭上的風景還是很美的,這裏視野開闊,小鐵軌不失溫柔地在楊樹林和綠野上穿插,它顯得十分單薄、老舊,不合時宜地浪漫,也只有遊人纔會想到這個詞。

在車頭上看窄軌,雖然大體上是兩條直線,但這是曲曲彎彎中的直線,你可以感受到,幾十年來,它受了太多的委曲,至今還堅持在崗位上。一路上,時有柴狗在軌道上追逐、玩耍,有的狗一點也不懼怕火車,當車頭距它兩三米遠時,它才輕盈地跳開。小火車已經與鄉間的事物融爲一體,甚至已經在鄉間落伍了,陷入懷舊的情緒中不能自拔。

我們和老趙、小張師傅約定第二天在淮陽見,於是就有了前文中再次相遇的場面。

組合:客運三節,行李車一節,掛斗一節

4月11日上午,淮陽3月3(農曆)廟會剛過沒幾天,我們在鄢陵站上車時只有三節客車廂,一節行李車,後面還有一個敞開式的掛斗,它就像一個沒有進化好的小尾巴,這樣的組合即使在迪斯尼樂園你也不可能見到。

別小看這尾部的`掛斗,它的作用卻很大,農民要運牛、羊等大牲畜它就用得上了。列車長小王說,今年春運和淮陽廟會期間,小火車是六節客車廂,人多時掛斗上都站滿了人,此種壯觀的場景我只能想象,卻無緣見到。

當天,我們沒有看到牽牛上車的場面,掛斗內只有一輛自行車。到太康站時,60多歲的張旺老漢上了掛斗,他帶了兩廂魚苗準備到鄲城販賣。他說人、貨票價各10元,比坐汽車便宜。

客車廂內雖破舊不堪,黃漆的座椅卻依然結實,但車窗就不行了,很多玻璃用膠條繃着,還有沒玻璃和爛玻璃的,車廂門也早就走樣了。看得出來,管理者並沒有對此種狀況在意,將就一天是一天。後來,我在許昌站工作人員那裏得知,這些車廂大多爲上世紀60年代和80年代由齊齊哈爾生產,如今廠家早就不生產這種車廂了。

我感覺時空倒轉,彷彿回到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車廂裏的景物讓人心生憐憫。我數了一下,車廂內座位大概有60個,乘客也就二三十人,你可以隨便從這個座椅挪到那個座椅,與人攀談。乘客多爲沿線的農民,有帶孩子回家看望父母或走親戚的,外出打工的或打工返鄉的,有到外地上學的學生,也到縣城求醫的老人,他們選擇坐小火車的主要原因是便宜,或中途不用倒車。鄰坐小胡家在扶溝,每週他都要坐小火車在鄲城—扶溝間往返。扶溝到鄲城間的汽車票是40元,火車票爲17元,可省一半還多的錢。小胡在鄲城建築工地打工,雖然身有殘疾,但性情幽默、詼諧,他說頻繁地坐小火車只是爲了回家看老婆。我對面的郭大娘從太康上車,一看就是坐車的老油條了。列車長讓她買票,票價是兩元,可她摳門兒,說自己去看病錢花完了,只剩下1元5角,列車長沒辦法,少5角就少5角吧。等列車長走過之後,郭大娘眨着小眼睛偷偷地對我說,省5角,她買鴨脖吃。

4月12日下午,扶溝至許昌的列車上,我恰好遇到兩位在許昌上學的學生。小李是學醫的,他說坐小火車感覺很舒服,還很安全,沒有小偷(乘警說對我說,小偷一般不上小火車),可以看風景,汽車太快了,什麼也看不到。他從不坐汽車,去鄭州也是坐火車。看來他對自己的生活狀況很滿意,也就是說他有浪漫的條件。同在許昌上學的小田就不同了,他偶爾坐回小火車,也不認爲坐小火車有多麼舒服。不坐汽車是因爲沒錢了,另外也沒什麼急事。他對我說,昨天早晨他5點起牀,走了二三十里路到火車站,他打不起的士……

晚7點多,車廂內暗了下來,尋問乘務員爲啥不開燈,她說電機壞了。遺憾,我錯過了在昏暗的燈光下旅行的體會,可我也多了一種在車廂內漸漸感受黑暗的經驗。一切彷彿都凝固在了過去,但列車依然向前,這感覺極不真實,好像心臟和大腦分家了。一兩對情侶已經摟抱在一起,沒人認得出他們曾經是誰。如果你喜歡這種不慌不忙的旅行,就帶上女友來坐小火車吧,從許昌至鄲城近6個小時,面對鄉間的風景和樸質的農民,有什麼話不能說。但我也要提醒你,列車上沒廁所,男士可自行解決,女士就不好辦了。

4月12日,扶溝車站,三人小站和無人把守的道口

在淮陽北關拍完照片之後,爲了儘快地趕上小火車,我們驅車趕往扶溝。雖然淮陽離太康很近,但我們怕這區間時間不夠,只能算好提前量到扶溝等車。

到扶溝站旁的道口時,剛好趕上一列貨車,驚險一幕就在此地發生。一位老大娘拉着小孫女過鐵軌,坐在童車上的小女孩可能聽到汽笛聲感到害怕,死死抱住小車就是不肯過軌道,童車剛好卡在鐵軌上,老大娘急着往前拉,孫女卻往後退,情況十分危急。因爲這是一段彎道,司機根本看不到前方這一幕。這時,一中年男子箭步上前,連車帶孩子抱離鐵軌,貨車呼地一聲疾駛而過。

扶溝站只有三名職工,兩個正班,一個副班。正班一個賣票,一個接車;副班則託運貨物。我和小高買了兩張票,單價:從扶溝到許昌只有6元5角,其中4.50元的是一張紙板票,如今在國內其他地方已經很難看到這種老式的紙板票了。車站的信號燈已全部壞掉,值班員正在磁石電話機旁收聽許昌分局發佈的24小時列車通行令,她一邊收聽,一邊用粉筆在黑板上標明車次、編號,除了唯一一趟客運外,至少還有十幾列貨車24小時內經過這裏。

因提前1個多小時到達扶溝站,所以我和攝影師小高就在站臺附近轉悠。恰遇剛纔在道口看到那驚險一幕的一位長者。他說這個小鐵道早該廢了,扶溝縣城還有其地方的道口經常出事故,我問是客運嗎?他說主要是貨車,車速比客運要快。他說就在剛纔那個道口,幾年前小火車撞了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孩,女孩是鐵道上面不遠處的聾啞學校的,她可能根本就聽不到汽笛聲。早在淮陽北關一貨車道口,已經有不少人說無人把守的道口常出事故,看來這已經不是偶然的現象了。鐵路上的人說,由於幾年前全線改制,精簡了不少員工,很多小站都不停了,一些設有專人把守的道口也撤了。

客運小火車還能跑多久?

許昌站位於文峯塔旁,門朝許昌市新興西路。候車室的主體部分已闢爲賣玻璃的商店,地方鐵路不景氣的現實就擺在眼前。據李副站長介紹,他和站長每月的工資僅爲657元;列車長小王說她的工資在600~700元間,列車長比乘務員多幾十元,老趙和小張的工資也在這兩個數之內,而許昌市現在的最低工資標準是每月650元。李副站長說,這個標準是兩個月前才實施的,兩月前他們的月工資僅四五百元。

河南省地方鐵路局許昌分局的鐵路興建於1966年,最早建的是許昌——太康線。現有正線四段:許昌——鄲城,165公里;禹州——許昌,72公里;淮陽——周口,29公里。另有扶東——豎崗,22公里。其中,許昌至鄲城段是國內目前窄軌小火車客運里程最長的線路。李副站長說,窄軌改標準軌向國鐵看齊是大勢所趨,原訂於今年3月29日開工的禹州——許昌段改造工程因各種原因未能如期進行。如果禹州——許昌段(貨運)改造工程完成,許昌站也將搬到許昌市外,穿城而過的小火車將告別城市中心區。

李副站長還透露,他們曾幾次開會研究準備停運許昌——鄲城間的客運小火車,但因豫東沿線農民反映強烈,停運後農民出行將很不方便,他們猶豫再三,還沒有最後下定決心。但就目前情況看,停掉客運已經擺到了議事日程,給我的感覺是客運小火車隨時都有可能停運。李副站長說,客運成本高,服務要求高,安全等級也高。別看小火車上人少,但全國各地什麼人都有,有時還有老外,萬一出現安全問題,影響面太大。他說客運小火車一年收入120萬元,貨運的收入是1000多萬元,但窄軌的運力有限,這是不爭的事實,改標準軌是早晚的事。現在,許昌地方鐵路缺少資金投入,因爲投資鐵路回報慢,見效晚,可能需要20年才能收回成本,所以一些大公司、大企業不願意往鐵路上投錢,鐵路畢竟不像高速公路見效那麼快。

回首小火車昔日的輝煌,他說主要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那時,他們什麼都運:化肥、農副產品、國家調播的糧食,內蒙過來的牛羊等等,全線一片繁忙。就說客運這一塊,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許昌站曾開設過三個售票窗口,很多旅客還是購不到票。現在他們主要是運輸煤和石子,在某些方面還比不上汽車,汽車可以將貨物運到指定地點,而火車只能到站卸貨,比汽車多一道手續。汽運對小火車的擠壓已經成爲事實,不改軌,許昌地方鐵路看來是沒有出路。

客運小火車還能跑多久,我不知道,我只是預感到它隨時都有可能中斷,正如美好的事物和美好的感覺都趨於消失,這種自然規律卻在我的心底產生了極不自然的反應。想想列車上扎頭巾的中原婦女、戴氈帽鄉紳一般安詳的老者、穿公主裙的農家小女孩、滿臉疲憊又安然歸來的民工、渴望新生活的鄉村學子……我的浪漫之旅因他們而感到困難。我能生活在過去嗎,用追悼現在的方式?如果現實有等級,小火車上的人處於第幾級?至少在中原這片土地上,時間還沒有充分地兌現爲金錢,而只作爲一種緩慢的記憶留存。做一個不相關的遊者,這樣的浪漫和美好未免有些自私。如果我比金錢更勢利,比時間更殘忍,我就會做一個小火車的投資人,在灰暗的車廂內,一點一滴地咀嚼我看到、想到、聽到的一切,哪怕這一切都極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