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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鳳尾行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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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若爲電影膠片,要捕捉高潮,有九大看點會掀起波瀾——

黃河鳳尾行記散文

源頭牛頭碑——五泉爲源,汩汩清泉,何以流着流着就黃了呢?

第一灣最美在索克藏寺院旁,九曲之中唯有此灣島嶼如星布,千島挽留仙女飄帶不住,才爲九曲散花……

壺口壯觀,瀑布裝扮了那身黃袍,撕碎了緩步的美夢。

陝西榆林的香爐寺東臨黃河,三面絕空,夕輝把孤亭投影黃河水中,不知看得清的有幾許?

山西陝西接壤處,黃河演繹了一個“乾坤灣”,陰陽是否起源於這裏而得以發現?

黃河在關內南流,潼激關山,因天下第一關,串起了多少驚世美景?

小浪底,千島鬥浪,給人多少夢幻?

老牛灣裏,黃河兩條游龍牽手飛舞,打製了金鎖關住了軍事要塞。

晉陝大峽谷兩岸展示的是天然水蝕地貌奇觀和摩崖上密密麻麻的“天書”……

斷片了?是古人不喜歡數字圓滿?只用“九”來給你更多的填補與想象?黃河入渤海,那也蔚爲壯觀,是一個最圓滿的句號,是畫完所有軌跡後的擱筆,是鳳凰涅槃的燦爛!大美的理由太多了,浪漫得太震撼了。

我給她加上一個:奔流入海相約會,鋪就一岸紅地毯。如此纔算“十全十美”了。

是的,黃河不遠幾千裏,直奔渤海灣,是要選擇一個投海的姿勢?不是縱身一躍,如此是壯烈,是義無反顧;不是高臺跳水,要做一個精緻的得分動作,如此則小家子氣,辜負了千里爬行蜿蜒。黃河在渤海南岸,鋪開,彷彿如鳳凰開屏般(說是孔雀開屏,大家似乎覺得美感就打折了,並不高端,便這樣去說)的美麗動人,五千年來,再也沒有收攏。我們把黃河喻爲母親河,那這裏就是她的漂亮鳳尾。她骨子裏還是帶着一股衝動不羈的雄性,當與渤海的湛藍相約,就瞬間相撞,馬上如天女散花一般,帶着十足的動感向兩邊泄去,打開她的唯美,於是人們以簡單而準確的聯想,用數學的符號來簡約地描繪她,稱之爲“三角洲”。

撲向鳳凰的暖懷吧!7月31日的溫度是40,也好,坐在旅遊車裏,空調開着,免得下車一路打擾。

導遊是要我們稱呼爲“陳導”的小夥子。不是“導演”,不是“博導”,就是一個健談的嚮導。

從東營市區出發,進了近郊,就有了滿足,幾乎沒有車輛,陳導說,來的人都有皇帝玉駕親臨之感,沿途“肅靜”的儀式感十足,尤其是沒有得到盛大場合薰染的人,坐車都覺得自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主宰,面對如此的場面,胸中唯存“大好河山”的榮譽感了。

的確,這裏的一草一木,東營人都是給與了五星級的嘉賓待遇,齊刷刷地,千軍肅立,綠裝威武。我驚呼:“松柏常綠!”陳導斜睨我一眼,道:“太多的人都在這裏被欺騙了。”

原本這裏寸草不生,鹽鹼地幾乎是一切生命的骷髏,至少是墓地。爲了成活一株樹,東營人,挖坑兩米,最底夯實黃泥,防止鹽鹼上溢;其上填充砂石一米,以爲地上雨水存貯的“海綿”;砂石上面再鋪防水紙,四周從外市拉來不含鹽鹼的好土,然後植下生命之綠。一排排樹木晃過眼前,這樣的景緻在我的老家並不稀奇,而在此地成爲難度很大的人造風景。不過,總有脆弱的綠株逐步枯萎,乾涸的顏色訴說着生命的凋零,卻不知爲何。

人總是在自然的法則裏,尋覓着“最佳”,既然不能改造泥土,那就改變樹木!

進入黃河溼地灘塗,會發現,那些開着粉淡的小花綴着細碎葉子的樹木,陳導告訴我,這是“滿蒙檉柳”,近灘塗的路邊原來不是松柏,他才解開了謎底,我還以爲他笑我無知。

據說,滿蒙檉柳主要分佈於內蒙古的沙漠,抗風耐寒,還有着耐鹽鹼的特性,怪不得鹽鹼灘塗滿地都是。仔細比較,真的不能分清柳與鬆的細微了,就像你到一個城市轉向,無論怎樣都再也不能有正確的方位感了。明明是“鬆態”,簇簇堆疊,翠綠欲滴;而原始的檉柳,雖不是柳枝隨風飄蕩,也不至於讓我們誤認爲是松柏,就像一個數學難題鎖住了我的思考,很無奈。

滿蒙檉柳本是一年三次開花,而通過嫁接與改變基因的方式,培育出來的檉柳,去掉了“滿蒙”兩個字,居然可與松柏比肩惑人了。

陳導說,還有第三種選擇。除改變土壤,再改變樹木,還可以改變什麼?他說,什麼也不改變,就種水稻!

這個消息我聽到過,不過沒有親見。陳導說,去年袁隆平院士在這裏種水稻,畝產39斤,今年估計在380斤,明年就可以達到500斤……

鹽鹼地算個啥,海水裏都可以稻花香!這裏的稻米是淡紅色,顆粒大小無異,只是不知口感如何……

關於這個稻米,將來打什麼品牌,我有了靈感,悄悄對身邊的陳導說,叫“黃河古道鳳尾稻”。陳導沒有命名權,告訴我,回去,馬上網上提建議。

東營,這是五千年來,黃河不斷攜來黃土,沖積成的一個“河造平原”,鹽鹼,只是黃河淤泥覆蓋了海水灘塗以後,從土壤的縫隙裏外漬的怪物。外圍的植被征服了怪物,何愁每年幾萬平方公里的滄海變桑田只能漫生雜草,960萬平方公里的陸地國土的數字將不斷被黃河這條巨龍改寫。

我把“神奇”兩個字送給黃河。

買票了,其實是陳導手裏握了一張粉紅的簡易紙張,上面寫了幾人,蓋了個管理區的公章。

我試探地問,周圍沒有鐵柵欄,穿林而行,避開門崗,豈不漏票?

陳導笑笑,他知道如何回答我的問題。

這片黃河灘塗,豈止是萬畝,東西長度50公里,南北寬度30公里,面積約1530平方公里,人在其中如螞蟻,若徒步,幾天都出不來。

炎熱的太陽,就高懸在頭頂,烘烤着這片沼澤地,人的忍耐力不如一根草了,那些水邊水中的蘆葦依然泛綠,傲視烈日,不低頭,不彎腰。

溼地區域,隨處都可以與禽類親密接觸。車子在一處蜿蜒的水中棧橋入口停下,他們要步行棧橋,到達末端,我看看,約有二里地的長度,欠身又坐下。他們把棧橋與那些野鴨當作了風景,我又把看野鴨的人當作了風景,是受了“新月派”詩人卞之琳《斷章》的影響,誰說詩歌就是陶冶情操,再無他用!“卞詩”成了我賞景的“實用手冊”了。

那些野鴨與家鴨幾乎無異,只是鴨絨乾淨,灰色斑駁,而家鴨多爲白色,似乎少了野性。人在棧橋,野鴨翹首,也許有的是熟悉了遊人的腳步,不再去仰視了,只顧低頭在水中尋食物了。

陳導很盡職,冒暑隨行,還做着不厭其煩的介紹,我看他指手畫腳,似乎很投入,上車我解開一瓶飲料,算是犒賞。

他多了說話的興致,指着萬頃蘆葦說:“蕙蘭秋露重,蘆葦夜風多。”這是誰的詩句,我不敢貿然唱和,“若晚上坐在棧橋,那些野鴨就幾乎在同時鑽進蘆葦蕩裏,搖得那蘆葦颳起風……”

哦,他是在解釋“蘆葦夜多風”的句子,這風並非來自大自然,而是野鴨“搖風”。

不要以爲這黃河古道溼地永遠是一個景色,陳導說,到了八月中旬,這裏又是一番景象。

我以爲他是爲吸引下次我們再來做廣告。

八月中旬風起,風催蘆葦再長一尺,那一尺全是白色的蘆花葦花,是漫天飄雪的意境。

我曾經讀過一首詩,句子忘記了,就是寫黃河入海口灘塗的蘆葦花的,先是喻爲“尺素”,彷彿是一幅碩大的白色緞面,在風中掀起漣漪;又說是“飛箋”,不着一字,漫天飛舞,是純潔的信使。這些描寫都是在勾情,看,古代的書信寫在那絹帛上,寫在那花箋上,傳遞的.是彼此的感情與問候,還有不來相會之理?

黃河溼地有着1523種禽獸,多達700萬隻。這是東營人的驕傲。陳導是東營利津人,他很自豪地說:“東營人口213萬,平均每人3.28只……”

似乎數字說明是他的強項,補充說:“你看,前面那個村裏,28戶,88個人,可用土地人均380畝,溼地人均500畝,人人是地主,戶戶是老財……”

國家每年給與的野生動物保護費達上千萬,冬季枯食期,要吃掉上億斤糧食。再加上這些蘆葦,怎麼也可以賣上幾千萬。

每年11月份,一個月的時間,那是割葦季節。別的月份,溼地淤泥深若丈許,結冰以後,無身陷之虞,機械忙碌,熱火朝天。每日,管理區只收每人120元錢,多割葦的收入村民裝進自己的腰包,蘆葦可造紙發電,賣出價格是每斤9分錢,一個人一季掙個上萬沒有問題。

黃河翻卷的是濁浪,沖積成平原,也孕育了一方沃土,帶給了人們生存的希望。也許稱之爲“母親河”的含義裏也應該有着爲人提供豐衣足食的哺乳之情吧?

一路往黃河入海口追趕,不敢耽誤。時不時地竄出野兔子,攔不住車輪,嗖地一下鑽進蘆葦裏。這是與遊人相戲。野兔不野,蠻有情趣。

還有驚喜的項目。車在“鶴居”外停下,我們轉圈圍觀那些圈進籠子裏的野鶴。

那些細分的野鶴品種之多,實在不能記下,只能選擇兩種具有對比性的野鶴去欣賞。

不敢伸出手指去引逗野鶴,她的喙很長,瞄準了你的手指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裏,迅捷地發起攻擊,甚至可以啄斷人的手指。

最靚的是丹頂鶴。在溫度低的時候,丹頂鶴都是“金雞獨立”,那是爲了防止熱量的散發,此時是高溫,丹頂鶴雙腳落地,時不時去啄幾口從水龍頭流出的水滴降溫。面對丹頂鶴,突然對“鶴頂紅”有了興趣。

據說,吃了這“鶴頂紅”的血,就像服了砒霜一樣,人體七竅流血而死,肚子裏的五臟全都滲血,短時間不治而亡。

有人吟出幾句古典小說裏的“歪句”:“黃蜂尾上針,仙鶴頭上血,兩般不算毒,最毒婦人心。”

增加了沉重,看看周圍幾個不認識的女遊客,有的在斜目,知道再怎麼解釋都無濟於事了,其實,那古典小說裏的用詩,“女人心”是具指的,哪裏是統統給女人三百大板!

錯誤不是我犯下的,但我好像也跟着對女人不敬了,那女遊客轉頭的時候,我抱着十二分的歉意,目光與她瞬間對視,不知她是否原諒。

據說,在古代,人們拿這丹頂鶴去隱喻那些宮中的達官臣子,他們個個也是光鮮無比,冠上也有“紅珠”,頗似“鶴頂紅”,說不定哪天也要自服“冠血”而亡,如此的裝束,也許就是皇帝在提醒達官們謹言慎行吧……

可以給我們一點歷史的形象演繹,已經是勝過簡單地翻書檢索了。

轉去看“蓑羽鶴”。體型異常纖瘦,體羽似石板灰色,背部具藍灰色蓑羽。頰部兩側各生有一叢白色長羽,蓬鬆分垂,狀若披髮,頗有隱士風度。前頸和胸部羽毛黑色,上胸黑羽延長呈披針狀。

飼養員介紹說,蓑羽鶴性羞怯,不善與其他鶴類合羣,常獨處,遠離那些別的鶴類。這裏11點整有一次放飛,人都上了鶴居的平頂屋頂去看。我和朋友站在鶴籠一側陰涼處,飼養員說:“她害羞。”這話有水平,不對着我們吩咐,三個字就解釋清楚了。

打開鶴居的門,飼養員在地上撂了食物,蓑羽鶴還是謹慎地趨食,然後飛翔。整齊的飛行編隊,彷彿低空戰鬥機羣,呈"V"字編隊,盤旋四圈,然後自覺歸籠。遊目巡視,因看鶴飛的機會難得。翩翩展翅,閒雅如戲臺上的花旦角色,穩重端莊,不做不雅之舉。聽說她芳名叫“閨秀鶴”,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老是不說“松鶴延年”,身邊的一個朋友熱得大汗透背,他是作畫的,還在做寫生前觀察,據說,鶴壽60年爲限,人遠比鶴長壽。古代是一種希冀,今天若說自己“壽如鶴”,那可能是短壽了,中華文化的韻傳絕不是簡單的等於號。

我問,爲何要放飛蓑羽鶴,是不是一個吸引遊客的項目?陳導搖頭說,人家是要證明這些鶴在他們這裏是自由的,沒有一隻放飛而不歸的。

放飛是爲了證明?向我們這些一般的遊客證明,其實是最大的尊重,不因你人微言輕而漠視。東營人的心思足夠親民與細緻了。

直撲鳳尾灘頭了。

可不能說“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登上“雙H樓”(也叫“遠望樓”),有人就簡要地講述了一個女孩站在遠望樓跳進黃河的故事,爲何不說是“投入母親河的懷抱”呢?很恐懼。據說,淹死在黃河的人都是直直挺立而亡的,身子扎進了淤泥,做了一個“死亡雕塑”。在黃河古道,在溼地裏,在岸邊,總是有着一種莊重的儀式感,這是我去過的一些地方所不具備的。

心中的悲壯情緒馬上被黃河的壯闊胸懷收去了。悠悠黃河水,款款東流去。對水的熱愛常常會讓人蹲下,掬一抔下肚,將自己融入其中,黃河水不能讓你這樣。陳導介紹說,從黃河裏舀水一碗,五分之一的黃泥。東營這個地方,地下是海水,地上是鹽鹼,再往上就剩下了人的感情。是敬畏感謝黃河的素潔感情,不捨黃河水流走,東營人就在窪處放了很多黃河的眼睛——湖泊,自然淨化河水,他們把那些湖泊稱爲“黃河的子孫”。

無需說教,那些關於黃河的負面的東西,已經被她的磅礴驅趕,給了我們足夠的視覺美感。

看似鏡平的河面,不掀波瀾,而河水之中卻是暗流打旋,寬度在一公里的河面,彷彿是褐色的一灣顏料,源源不斷涌來,也許黃種的肌膚因黃河洗染,但願是。看着岸邊榮海先生仿曹孟德《觀滄海》古韻而作的詩行,把所有的最美都給了黃河,無需贅言了。

遠眺,扇面的黃河水如鳳凰的尾巴鋪展開來,合抱了渤海之藍,曾經見涇渭分明,太小氣;曾經在石鐘山上看長江與鄱陽湖交融,太恣肆。只有黃河與渤海最適宜:黃色的水面慢悠悠地融入,絕不橫衝直撞,扇面規則,藍色的玉一般的亮色接吻着淡黃,身邊一人道:“雄雌一體了!”很好的理性感覺,我的手不自覺給他一個拇指點贊。

還是遠眺,對岸的蒼茫,絕不給你模糊和雜亂。這是黃河岸邊最具壯觀和詩意的“紅地毯”。陳導告訴我,這些殷紅的色感不亞於最紅的脣膏,是黃河岸邊獨有的“赤鹼蓬”鋪設的唯美地毯,面積之大世上僅有,足夠上千平方公里。紅和黃曆來是最暖的色調,正如我們的國旗,每次站在下面,都有用手撩過來放在面頰溫我的臉的衝動。妄想,在這裏可以更馳騁,彷彿想跌進那紅色的海洋,去逐波,去打滾,去恣肆……

陳導告訴我,現在看的,還不能盡興。每當入秋,那纔是純正的地毯,就像那楓葉,只是楓葉太搖曳,而赤鹼蓬之紅最踏實,據說,天上的彩雲遊弋過來,都會被地毯紅染醉而流連不去。

莫非陳導還是想邀請我再探訪這片人間難得的美景而做着動員?不必了,秋天我還來!

軍波是我的朋友,是中國攝影家協會的會員,榮成市攝影家協會會長,早就放出無人機,飛向那片紅地毯。他說,放心吧,路上就可以重看這盛大的景象了。這是滿足我的渴望,還是在挑起我的慾望……

回到車位前,轉身作告別,於是對“雙H樓”的構圖有了一些理解。兩個英文字母“H”的造型,是“黃河”的拼音首字母,無需吟詠別的了,彷彿就是黃河與我們,我們與黃河在打着生動的招呼:Hi—四根支柱,顏色不同,一根翠綠,代表着的是“綠色東營”;一根暖黃,是黃河顏色的縮影;一根深藍,送給渤海;一根深紅,象徵紅地毯。最炫目的顏色在這裏,最深刻的記憶在這裏。啊,我們的黃河鳳尾哦,任何藝術的描寫,都小氣了,但你不拒,就像我在你的腹地裏穿行,記下這些零碎的印象,你不嫌瑣碎,我願把這篇“黃河鳳尾行記”留在方圓千里的灘塗溼地裏,寫在你無與倫比的美麗倩影上……

作於醉墨堂,2018年8月2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