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信請寄雲之窩散文

一、紅是綠的情書

在立春趕來之前，撿回屋後落下的梅花，去給你買小舟。黃昏日光斜過窗口，我們載梅載往事，流水載小橋，水墨載江南，去一本古老的詩集裏。

我們住在詩集某一頁，一個古老的古鎮上。

在那裏，紅是綠的情書，風是雨的情書，一顆心是另一顆心的情書。

驚蟄之後，詩集裏一行一行小巷，動詞擡轎，形容詞微笑，你坐着，我隨着，一片花紅，染窗染枝條。

曾經，在我一個人的小鎮裏，我讓時光守城，千樹傲骨梅花站崗，萬里雪飄封路，任他千軍萬馬，即使派上春風來搜城，也找不到我。我在寫一首長詩，像長長的百年的小巷，有人走在上面，傳來美如心跳的腳步聲。

我知道，那是你。

穀雨煮茶，想邀約來到小鎮上的花，與我們一起，清心清飲。

清明斷雪，穀雨斷霜，我斷不了前世的緣。就像花斷不了香，月斷不了影。

那緣是飽滿的紅，終要漸漸卸妝，淡了，落了。但落在心的深情處。那裏，留着一頁空白的詩稿，小紅亭畔，紅杏梢頭，等我們一起提筆，寫一封給光陰的情書。

紅一句，綠一句，風一句，雨一句，到老，因爲你在，我在，我們都會爲這一封情書而心動。

白露，喚一聲，溫柔的喃喃，是你的小名。

鴻雁來，羣鳥養羞。我們養了一池的寂靜，紅蓮被漁舟帶走，留下綠蓮蓬，總有一粒蓮子，儲藏着，是光陰的韻腳，留在紅寫給綠的情書裏。

我們也養一簾的風，養到清；養一窗的雨，養到細。

我們在白露裏，養着天涼，也養着多愁的秋。

小雪路過春天的路口時，遠方和一首詩正在撥亮爐火。

光陰在讀一首詩，題目叫《紅是綠的情書》，讀給溫暖聽，讀給往事聽，讀給我們小鎮上的節氣聽。

很快，雪會一片一片，把節氣的心事，落滿大地。

很快很快，草木會搖落我兩鬢白雪，我會披衣，陪你門外紅妝掃雪。

你知道，也會很快很快很快，就到立春了。立春，我依舊會打開城門，我們一起等待春天的花朵來。

二、來信請寄雲之窩

古人寫了很多宜之事，宜之美，有說不盡的生活情趣與內在境界。書宜如何讀，畫宜如何看，茶宜如何飲，一一對照不如古人萬分之一。

清代黃圖珌寫過《宜云窩》，一看到“雲”，又看到“窩”，頓覺親切可人。記載說：“蒲團一個，安頓於煙霞最深處，出金經靜誦數過，不覺白雲一片迷我去路也。”實在讓人歡喜。

“蒲團”與“雲”，真是讓人頓感相宜之好，想靜山靜風，一蒲團，一世界，該是怎樣的清幽自在；“安頓”一詞，樸素溫暖，“煙霞”又與俗世隔着山似的，且是“最深處”，難尋覓，但其實就在我們的心深處；終覺“迷我去路”，任由山轉水轉，歲月無恙。

一直迷戀雲。迷戀王維《終南別業》中那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迷戀賈島《尋隱者不遇》中的“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迷戀杜牧《山行》中的“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人一生除了奔走與睡眠，能真正坐下來的時間並不多。坐看雲起，無俗事牽絆，亦能紛擾拋開，整個人如同坐到雲裏去了；如此再回到塵世，雲在窗前，也在肩頭，處處都是白雲深處。

彷彿心的歸宿，就在雲之窩。

除了你自己，那裏還住着清風明月，住着往事，住着柔軟的光陰，住着一個你心心念唸的人。

這樣的雲之窩，一定還是一個美麗的地址。有人從唐朝摘錄了一頁月色寄來，有人將一縷琴聲放在梅花箋上寄來，有人把一包花籽寄來，有人將你遺失的往事寄來。

有個朋友特別喜歡看武俠小說，聽他講得多了，我曾好奇地問他，最喜歡武俠小說裏的`什麼？他猶豫片刻說，本想回答一個“俠”字，想了一下，覺得還是“酒”字最喜歡。

也許一碗酒，就是一個江湖，一個江湖裏總有一個俠客。我建議他去開個酒館，他讓我給酒館起個名字。相比俠客，我還是隻想做個白雲客，所以我說，就叫“白雲邊”吧。

現在想來，可能我是希望，人行路上，走在白雲邊，看盡人間冷暖，一擡腳，便可回到自己的雲窩裏去。到最後，我們要守的，不過是一盞茶裏的清香，一封信裏的往事，一個人的溫良與安好。

原來，雲之窩是一個人靈魂的居所、精神上的地址。彼此氣息相投的人，即使隔山隔水，也有一封封花信，從心頭出發，在光陰裏抵達。如同有的人，在一杯茶裏，看到一個人的影，在一頁詩裏讀到一個人的念。

宋代釋志芝《山居》中有句“千峯頂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如此灑灑的情懷，真是讓人生羨。屋本在高高的千峯之頂，孤絕於世外，住的人，悠然自在，又自然不忘分半間給雲住，這樣的境界，非一般人能修爲而來。

我們肯定無法真正拋開一切，隱退於此。但我們能將那些往事，那些值得用一生去銘記的某個瞬間，那些我們牽着念着的人，溫柔地收藏着，收藏於心的一隅，時不時地於忙碌塵世裏，找個閒暇，靜靜退到心裏，坐上片刻。

那些知道地址的人，會在一個有月亮的夜晚，或於一片溫柔的花影裏、一行行詩裏，將歲月素箋、心裏惦念寄來。所以我知道，花開了，是你寄來的信；雪落了，是你寄來的信——來信請寄雲之窩。

如此，每憶你，雲邊有清溪，溪邊有白石，石邊有彩蝶，蝶戀一枝花。

如此，想你時，如在雲之窩，在柔軟的光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