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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船與船孃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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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帆船

帆船與船孃散文

家鄉有河,河上自然也就有很多的船了,早年什麼漁船、渡船、帆船、機船、輪船、客班船、抽水機船應有盡有。

我家就運過船。先是帆船,後來與許多船家結成輪船隊。我就是在船上出生的,所以我對船有濃厚的感情,尤其對帆船印象非常深刻。

當年我家的船是三杆桅帆船,排這條船用了一年的時間,我父親從江西放來木排,在水上走了幾個月,木排放到地頭就拆開,把一根根原木從河裏拖到岸上晾曬,然後就請來木匠按照設計好的船形放木料。木匠們兩人一組拉動大開鋸把一根根木材按照需要鋸成各種構件材料,有做龍骨的長樑,有做支撐的彎形肋料,有做船兩邊大捺在半圓料,最難選的也是最重要的當是船桅了,木料要長、要直、要結實,還要輕便有韌性、彈性,所以一般選用冷衫木。

排船還要需用大量的鐵釘,一般鍛打這樣的釘子需要特殊的鐵匠,一般都由木匠帶來,在工棚旁邊支一口紅爐,各式各樣的錘子、鉗子一應俱有,一隻巨大的風箱要兩個人來拉,風箱拉起的時候,“呼嚕、呼嚕”的響聲傳得老遠。

石灰、麻刀、桐油這些由船家自己準備,我父親每天早早起來,悠起大錘反覆地錘打麻刀。麻刀要用桐油加石灰經過反覆錘打成一塊塊餅狀,苧麻纖維要錘斷,但不能錘碎,用手能撕開,粗了會漏水,細了會開裂,麻刀是用來封鑿板縫的,用鑿子把麻刀千錘百煉地鑿在板縫裏,再用擼子蘸桐油擼平滑。水木匠合板縫和旱木匠不同,船板之間的縫隙不但不能緊密,還要用鑿子鏟寬,哪怕是再細微的縫隙也不能遺漏,否則這細小的縫隙就會洇水,船板就會腐爛,所以找縫的工序都由領頭的大師傅來做。

當一切準備好的時候,就開始排船了,動工前鞭炮齊鳴,在船頭的位置擺上豬頭、鯉魚、公雞等祭品。在挖好的船塢裏,把龍骨和肋骨按船的大小、寬窄擺好,然後領頭的大師傅喝一口酒噴在一把繫上紅布的斧頭上,手拿一個大鐵釘用勁釘進龍骨中間與肋骨結合處,意思是一艘船要有堅固的船腰,當大師傅的第一聲斧頭聲起,衆師傅、徒弟就跟隨大師傅的斧頭聲敲打起來,斧聲有序,節奏整齊,這很讓人震撼,不要以爲這是故作聲勢,其實是有科學道理的,要不七齊八不齊,先打進去的地方釘子就被後打的震動震鬆,這樣船體就不結實。行話叫排斧。起頭斧一般不釘釘子,只在木頭上敲打領頭,打一聲後面的一起釘一下,打兩聲後面就一起釘兩下,絕對沒有人敢隨意地多釘一下、少釘一下。領頭的大師傅很有威信,也是這幫木匠闖蕩碼頭的聲牌,如果一幫木匠不能把一艘船排好,或者船家不要他們排船了。剩下的活是沒有人接的,這幫木匠也就沒人請了,基本上也就失業了,如果船家對這幫木匠不好,木匠們撂挑子,也沒有木匠敢接這活接着幹,船家還得好酒好菜把他們請回來。如果排船期間大師傅生病或者死去就是不詳之兆,一般情況下還要做一些關目,然後大徒弟穿上師傅的衣服領着衆人接着幹下去,或者請大師傅的師傅來完工,或者請大師傅的分家師兄幹完。所以一般大師傅生病期間或身體不佳的情況下是不能接活的。如果船家講究或者是出海的船,這船就不要了,就改裝成渡船,讓千人踩、萬人踏來祛除邪氣……

龍骨與肋骨固定好後,就開始往肋骨上釘板,釘尾不能露出板外,還要把釘尾四周的木頭去掉一圈,這樣麻刀好鑿進去,起到放水防鏽的作用。

排船期間,排斧頭陣陣,號子聲聲,傳出老遠,有討荒的就聽着響聲尋過來,船家大多歡喜萬分,把他們稱做“財神”,除了好吃好喝款待外,還有紅包贈送,當然討荒的也不是白得這些好處的,要挖空心思說好話,要不除了得不到好處,還要讓道上的人笑話,還不能生氣罵船家,這是規矩!所以一些小孩或智障的討荒人不敢去討這個彩頭,只能眼睜睜看同道風光,也有嘴乖的討荒人會博得同行的好感,跟在隊伍裏沾光,衆人說喜話,他們隨後大喝一聲“好”!

……

帆船分爲內河駁船和外海漁船,內河駁船船頭是方的,船艏和船艄是平的。外海漁船就神氣多了,船頭是尖的,船艏和船艄是翹起來的,船艏還要裝兩隻龍角,畫上一張大嘴,露着白牙,還有一對“眼睛”,這“眼睛”叫“鷹眼”,船兩側還要做一副“翅膀”,這“翅膀”叫“撬頭”(諧音)。你想呀船長了一雙魚鷹的眼睛那魚還能逃脫嗎?而這翅膀除了有像鳥一樣在海中靈活地航行的寓意,遇到側風,把撬頭放在水裏,船就像一張菜刀划水一樣直來直去,起到不偏離航線的作用。這樣的海船我們叫做“鳥船”。

船上的各部有不同的名稱:最前面的左右偏艙叫“鏈艙”(放錨鏈的地方),第一個船艙叫“頭艙”(放祭奠的神像和香燭及糯米、茶葉等祭品),立桅杆的船艙叫“桅艙”,中間裝貨物的叫“大艙”,住人的艙叫“八尺”,做飯的艙叫“鍋艙”,最後面的叫“尾艙”,封閉船的蓋板叫“鎖合”,鎖合之間漏槽叫“減槽”(就是下水道),船前後兩側的走道叫“趕趟”(諧音)。

船排好後,就上油了,把桐油熬熱,用把子通身塗一遍,這遍油滲透到木頭裏,再油第二遍,這遍油附着在木頭表面,第三遍油起保護第二遍油的作用,以防以後船與船與碼頭之間的碰撞,即使碰掉一層皮,還有裏面的一層保護着呢。所以船家決不吝嗇這一遍的花費。油好船體還要裝舵、裝櫓、裝桅杆、做風蓬(船上不叫帆,“帆”與“翻”諧音,船上最忌諱這個字!),還要在船的前部裝一座絞關(就是絞車),還有一把巨大的太平斧(危急時用來劈斷船桅、砍斷纜繩用的),還有用來救生的軟木包,防止碰撞的靠球,撐船、勾船用的叉篙、挽篙,還要排一艘上岸、下船的舢板……舵、櫓、桅杆都要上油,一遍都不能少,而風蓬就不能用油塗,內河船的風蓬用石灰浸染成白色的,海船用叫做“褐”的塗料染成褐色,桅頂還要豎一面風旗……

新船披紅掛綠,貼對聯。船上的對聯很特別:船艏貼的是“龍頭金角安天下”“虎口銀牙定太平”,橫批是“太公在此別無禁忌”,下面還有一幅菱形的聯子,把“招財進寶”四個字變形湊成一個異形字;桅杆只貼一豎聯“大將軍威風八面”;左右撬頭上貼“左青龍”、“右白虎”;船樓上貼“面朝藍天搖錢樹”、“背向南海聚寶盆”;船艄貼“江湖河海清波浪”、“通達逍遙遠近遊”;船舵杆上貼一方聯,只一個字:“靈”!……

下水前,船艙放兩塊磚頭,用紅紙包着,寓意裝滿“金磚”,各艙放發糕、蘆柴,寓意“高升、發財”,船頭要“掛紅”,所謂掛紅就是殺一隻大紅公雞,把雞脖子放在龍角的地方,雞血往下淌,淌到底,預示財運多,所以船家爲圖吉利,預先在淌雞血的`地方用水先衝一下,這樣雞血就順着水跡一直淌到底,其實船家常說的一句話是“海里的銀錢一篙深,要命去得!”但沒有一家省去這些關目。

在鞭炮聲中挖開船後面的泥堰,順着船塢裏的水流,船迅速地滑到河裏,然後就開始劈波斬浪的航程了……

二、船孃

船家的姑娘面黑手大腳大腿羅圈,這是因爲在船上生活形成的。拉縴要走溝過河,撐篙划槳要淋水,下雨刮風要苫艙拋錨,所以對於鞋子的要求不是太高,只在天寒地凍時才往腳上套雙鞋,平時一般光着腳板,但這不意味着船家姑娘的鞋就不會做或者做不好。其實,船家一般生活條件都不大好,作爲禮物送人的除了河裏捕撈的魚蝦,大多送自家姑娘們做的鞋子。

那會我家在船上,裝貨、賣貨都得和其他船家一樣排碼頭挨號。要想先裝到貨就得送禮,船上沒有什麼可送的,除了沙光魚乾、海英菜乾,就是姐姐們連天晝夜趕做的布鞋了。我有四個姐姐,除前兩個姐姐被前娘帶走,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兩個妹妹,一家老小的鞋子全由上面的兩個姐姐做,姐姐能做事時,媽媽就教她們納鞋底、糊鞋幫、剪鞋樣,我家一個針線匾裏一本厚書裏夾着各種鞋樣,有方口的、小口的、鬆緊口的、娃娃鞋、老人鞋,還有各種各樣鞋頭的繡花樣,至於頂針、針線什麼的就太多了滿滿一下。

我們那會在岸上讀書,穿的鞋比船上的孩子多,加上我們很淘氣,一雙鞋到腳上用不來多少天就前面“賣生薑後面賣鴨蛋”(前面露腳趾後面露後跟)了,爲此姐姐們爲我們做無數雙鞋,那時貪長,做好的鞋很快就穿不上了。“大穿新、二穿舊、老三隻穿破納頭,老四老五沒有蹲豬圈”,我在哥哥和弟弟中間,還能撿拾到哥哥半舊的鞋子,而弟弟就沒有這副分了,鞋子到他腳上時,已是面目全非,加上他天生左腳生有異趾平時基本光腳。爲了讓鞋子在我們的腳上能穿最長時間,父親就不斷找來橡膠車胎皮給我們釘鞋掌。所以無論從我的手腳還是身體外形看不出是船上的人,這些都歸功姐姐們的辛勞。

有一段時間我們只能穿故鞋了(街上成堆賣的舊鞋,有人說那些鞋是唐山地震死人的鞋,有人買來鞋時,在鞋窟窿裏倒出風乾的斷趾來。)因爲那階段我的兩個姐姐陸續地結婚出嫁了。姐姐們出嫁前,趕製全家人一年穿的鞋,回門時還帶來回堂鞋。姐姐們出嫁前也偷空做自己的嫁妝,我們會偷偷地看,有兩樣東西很好奇,一是娃娃衣,一是籠頭。籠頭是船上姑娘出嫁時必須縫製的。因爲船上帶新娘鬧喜時,老媽子們一定要看這兩樣東西的。這兩樣東西預示這新人後繼有人,娃娃衣就不說了,這岸上的姑娘也做。籠頭就不會做了,籠頭就是系在孩子身上,限制孩子活動範圍的,前後井字型後背有釦子繫牢,一根長長的帶子根據孩子的活動範圍扣在船篷的立柱或舵杆上,這樣孩子就不會掉河裏、掉艙裏去,起到保護孩子的作用。還有一樣東西出嫁時姑娘要準備的,就是葫蘆,姑娘們用火鉗燒紅在葫蘆上燙上各種圖案,有的還塗上各種鮮豔色彩的油漆,這是背在孩子後背上防止孩子落水,起救生衣的作用。但這些在晾嫁時是不能拿出來曬貨展示的,會被人家笑話的,姑娘們也羞於外露。鬧喜的時候新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會把這拿出來,套在用新郎家麪粉捏的小人身上放在新人的被子裏,這是對一對新人的期盼與祝福……

船家姑娘都有好水性,我二姐的水性很了得。一次她家的船載了七八個搭順便船的人,走大運河時突遇風浪船翻了,她和她家人救起這幾人,隨行還有一個是下肢癱瘓的老人。在水中二姐脫下褲子繫住褲腿褲腰吹滿氣放在他的兩腋下,像兩個大氣氣囊,浮着他在水中,把從大運河中泓推到岸邊。後來,這個人還認二姐做乾女兒,逢年過節都帶二姐和孩子們去過上一朝半日。

我二姐還是趴桅杆的高手,一次行船時遇大風,把風帆的繩子刮斷了,船頓時像斷翅的鳥在風浪中顛簸打轉,我二姐光着腳口叼帆繩爬上桅頂穿好後,拽住繩子像秤砣一樣滑下來,然後和一家人把風帆再次拉起,船才化險爲夷。

船上的姑娘非常有力氣,兩人擡都吃力的石塊在後她們的後背上走跳板如馱小孩。一次船隊在航行時遇到風浪左右顛簸,每條船上放在船頭的柴油桶都滾到河裏,船上的男人忙着調整船隊,姑娘們就跳下河裏撈油桶(柴油比水輕,又不裝滿所以不沉),在水中一邊游泳一邊把柴油桶推到船邊,和男人們一起把柴油桶拉上船。

船上姑娘很講究,絕少有爬到男人頭上耍威風的,那要被一條河上的人笑話和不齒的。所以即使男的說錯了,做錯了也不多嘴冒言,不火上澆油。只在夜晚船艙裏與男的交流溝通,所以船上的人很少有與人發生口角是非的,船上的男人也很隨和,跑碼頭的絕沒有賣路的船家。

我家已經已經多年不運船了,但姐姐們還是保持這種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