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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一條河的故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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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最初的歷史與河流有着親密的關係。河流是地球的血脈,是人類的遠祖母。上帝創造了世界,又創造了人。上帝在東方開闢伊甸園,把他造的人安置在其中。那園子中間有一棵賜生命的樹,也有一條河。人就吃着樹上的果,飲着河裏的水生存下來。我的初戀也源於一條河。上帝把我的初戀也安置在一條河邊。夜間河水的滔聲極像一首曲子的音樂。我在顫抖。我的初戀是從顫抖啓蒙的,不像如今的少男少女那樣直奔愛的主題。顫抖是集激動、緊張、興奮、恐懼於一體的表現。前三者都可以理解,恐懼爲何?我莫明其妙。恐懼導致了我的心智迷失,讓我對愛情產生了錯誤的認識和判斷。

講述一條河的故事散文

恐懼是緣於河水的咆哮。那是青春孤零的秋天。連陰雨過後,河水暴漲,幾乎要躍出河牀。

我幼時曾隨父親渡過黃河。黃河那邊是我的祖籍地。我和父親是在夜間過河的。滔滔的河水讓我預感到生命的恐懼。記憶中黃河寬長無邊,令人恐怖。艄公在唱,似曲牌中的某一首曲。詞意模糊了,然而韻律還暢享在身體中。

初戀的女友喜歡聆聽河水咆哮時發出的聲音。這與我的性格背道而馳。我們的性別顛倒了,最終她棄我而去。這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她堅信我怯懦的性格並不適合她。她當然缺乏幼年時渡黃河心驚膽顫的經歷,否則她就不會提出在河岸上和我約會。

而且,是在月光猙獰的夜間。

那條河叫曲峪河。上帝在伊甸園造的河流出園後分成四個支流。分別是比遜河、基訓河、底格里斯河、幼發拉底河。曲峪河是哪條河的分支?誰也說不清。少年和青春時期接觸到的河流是在書本上、歌曲裏或是電影中的。頓河、多瑙河、萊茵河、尼羅河、密西西比河等等。它們的身邊有的甚至發生過影響人類的重大事件。可是我沒有機會走近它們,以後呢,依然難說。

我描述不出曲峪河的寬度和長度。但它絕對比不上大腦中貯存的那些河流。這是我的判斷。

女友主動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溫熱,喘息急促。是咆哮的河水誘惑的嗎?我卻可悲縮回手,說聲冷。我那時視男女間的肢體接觸行爲是可恥的、下流的。是誰教導的?我不知道。她脫下棉襖——是一件花棉襖,我記得清楚。那花的形狀恍如岸上楊樹的葉子。

我不知所措,瑟瑟發抖。這是令伊甸園的亞當感到羞恥和卑鄙的。我躲避着她的關愛。女友的眼神在月光下黯淡下去。那一刻她的手心冰涼了。她尷尬地穿上棉襖,面向咆哮的河水喃喃:“你真沒出息。”

真的,我沒出息。我流出了委屈和內疚的淚。無數個歲月裏,我喪失了心靈的自由,沉浸在某種委屈和內疚中不能解脫。女友最終與我拜拜了。我鬆懈了一口氣,從恐懼中解脫,此後卻長久地陷入痛苦之中。

我二十二歲那年,妹妹十四歲。對我來說,十四是一個悲傷的數字。

妹妹的血管流淌着這條河的血液。河裏的水草和浮萍、魚和蝦、青蛙和螃蟹,都銜接着她生命的鏈釦,爲她披上精神的長袍。

妹妹的性格如我失去的那位女友一樣,充滿對河水的敬佩和深情。女友見過我的妹妹,她們似乎一見如故。我疑心女友是因爲妹妹纔對我有意思的。但我喜歡妹妹的勇敢,卻無法接受女友的豪放。這好像很矛盾。妹妹曾在八歲那年在河水裏丟失了一塊心愛的手絹,她只穿了一條褲頭在陽光瀰漫的河水裏打撈了半個下午。妹妹終於沒有撈出手絹,但她卻燦爛地笑了。我恍惚感到妹妹並非是在打撈手絹,而是用心靈和這條河親密擁抱。

妹妹出生在曲峪河邊。那時我們全家剛剛從一個小鎮下放到河邊的這個村子當農民。幼年的妹妹整天瘋在河裏。我童年和少年的背上掠過她尖利的呼叫和爽朗的笑影。甚至在她能夠獨立行走時仍撒嬌地要我揹她去河邊。“哥哥,我要你一輩子揹着我。”妹妹俯在我的耳邊神聖地發出命令。上初中後,她纔不讓我背了,而是讓我牽着她的手去河邊欣賞風景。她的歡聲笑語讓曲峪河受寵若驚。

她的情緒並沒有影響和改變我與生俱來的憂鬱。

十四歲那年秋天,妹妹患了淋巴癌。那個秋天我剛好栽在失戀的陷阱中。我孤苦伶仃,卻也有幸陪伴過妹妹最後的生命。她正在上初中,因爲病魔休學了。她奇怪地瞪着我:“哥哥,我會得病?我不信。”她依然在河水裏發瘋。按照父母親的叮囑,我在河邊守護着她。妹妹明白女友棄我的原因,她伸出胳膊在水中呼喚我:“哥哥,下來呀。我教你游泳。”母親叮囑妹妹只能在有太陽的中午纔可以到河邊,可是她偏偏在颳着冷風的陰天坐在河邊。漸漸入冬了,河水凍僵了,她一動不動地坐在河岸上冰涼的石頭上,瞧着浮冰下那些躲避她的目光的魚兒持續着生命意義的遊動。

冷風削瘦了妹妹的身體。她無力地偎在我的身上。那時我正在領略着河邊抑鬱的風景。

冬天,河水斷流,蟬聲匿跡,蜻蜓和蝴蝶也逃亡了它們美麗的翅膀。它們把這條河鎖進了冬天的記憶。還有很早就撤離了的大雁和小燕,也只能在遙遠的地方懷戀盪漾在這條河上歡樂的時光。岸邊沒有蘆葦,只有挺拔的白楊。風辣辣的訴說着男人的偉岸和雄渾。它是屬於男子漢的風。可是妹妹卻喜歡冬天的風,她扶着我的肩膀,調皮地說:

“多麼好的風啊。”

她的病體難道對寒冷的風具備着抵抗力?

妹妹的目光那般優美,那樣溫暖。那不應該是十四歲少女應該具備的目光。我的心滾燙着,猛地跳下河水,在冰冷的河水裏一遍遍地擦洗着男子漢的骨胳和淚水。

河水的底層是水草和浮萍。人類把河流擬化爲生命,那麼水草和浮萍就是彈奏着生命的琴絃。水發子分解着生命的思維,貫注着生命的理性。我從中發現了關於人與自然的祕密——在這裏,人與自然和諧親密。

岸上的妹妹忽然大呼小叫起來。她顯然是怕冰冷的河水凍壞了我的身體。我從水裏夢遊一般鑽出,彷彿渡過了生命的一個輪迴。瞧着我上岸後溼淋淋的頭髮和衣服,妹妹心疼了。

“哥哥,你凍着了嗎?”

遠處,母親在喊着妹妹回家。

冬天一步步走向盡頭。妹妹幾近乾枯。她皮膚下的肌肉萎縮下去,那應該是正在健康發育的肌肉。她的體重只剩下二十八公斤。巨大的悲哀圍攏着一個家庭的院落。我們家庭的每個成員都感受到了生命行程的變化無常和命運的不可逆轉。那個冬天的末日,那人的意志不可抗拒的時刻隨時都會降臨。

那個陽光很好的`中午。妹妹哼着歌兒讓我揹她去河邊。她已經無力行走了。母親不忍心阻攔她的要求,父親也用哀傷的目光示意我。他們明白妹妹生命的歸宿。他們大徹大悟。

陽光依然無限風流。它從遠古奔波而來爲妹妹送行。伏在我背上的妹妹享受着陽光,那即將枯乾的肌體接受着陽光最後的慰藉和祝福。父母親在距我十米左右的後邊相互攙扶。河岸上連一絲風也沒有。風也許正襟危坐在神的教堂接受生命的訓示。

神說:“關愛,仁慈,是美德。”

妹妹一直垂着的頭擡起來。她深情地凝視着乾涸的河牀,那是她精神境界中的天國。她呻吟着:“曲峪河,你也跟我一樣嗎?不……你還有春天……”

忽然,妹妹又一次垂下了頭。我的眼前飛翔着一片羽毛,潔白的。我的軀體如輕盈的羽毛隨妹妹的靈魂而去。我預感到一種不祥,回過頭看見妹妹的臉色正如那潔白的羽毛般飄落。她的手無力地垂落在我的腰間,傾盡了生命最後的呼吸:

“哥,你別難過。如果有來世,我做你的女友。”

似一聲驚雷在河岸上炸響。妹妹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惦念着我的失戀?女友棄我而去的背景在這個冬天無情地折磨着我的尊嚴,瓦解我的意志。精靈的妹妹啊,你難道深悟我的憂苦?妹妹的眼神黯淡了,她把神所教導的關愛和仁慈無私地獻給了我。

我的淚水咆哮而出。

那個月光猙獰的夜晚,曲峪河水的洶涌澎湃此刻跌蕩在我的胸腔中。

母親從我的背上奪走了妹妹,父親又號啕着從母親的懷裏搶過妹妹,瘋了般朝村子奔去。路途中,妹妹的體溫漸漸冰涼……天國的殿堂是冷清的。

妹妹生命最後的景緻成爲我精神意念的燭照。

這驚天的一幕讓一條河驚詫。這條河叫曲峪河。它流淌過一個十四歲少女的青春和理想,貯滿了她的血液和精神。少女爲它僅僅生存了十四年,而它卻爲了等候這個少女流淌了數千年。

這個少女就是我親愛的妹妹。

我的河流情結從此開始。人生如夢幻,往事若雲煙。生命不可遏止地隨着時光傾瀉,我的靈魂中永恆地奔騰着曲峪河的流水。秋天雨後的時節,我站在河岸上怔怔地注視那簇簇擁抱着一個十四歲少女靈魂的白色浪花。我開始熱愛和鍾情那些浪花以及它的聲響。我還會想到永遠失去的女友——她難道逾越過情感的地獄之門麼?

從此,面對着一條河我不再怯懦。

我的血液中流逝着河水。二十多年來,每當我的足跡涉入一片陌生的地域時,我都會在一條河的身旁躬首肅立,讓靈魂伴隨着它自由流浪。我堅信,每一條河都是上帝造的。人類永遠和河相約着和諧。因此,每一條河的陽光都彷彿閃爍着妹妹的光輝,每一縷風都似乎縈繞着妹妹的英魂,我向它致敬,爲它祝福。其實,大地上每條河都記載着許多關於人類的情節和細節,演繹着關於人類的情感故事。

逝者如斯夫。孔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