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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裏的女孩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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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有無止無休的大風,風有風的呼吸,帶來了生命,在這裏產生,在這裏喘息。勾引來了遠處,近處,山的那旁,沙漠的深處,細細綿綿的沙子。有時,風會吸引來雨,河谷地的麥,趴着彷彿僵死的蜥蜴,乾癟的沙棗果,彷彿得了神的接濟,一下子恢復了生機。

風裏的女孩的散文

地上有不斷傳來的熱氣,小黑貓躲在沙棘叢的樹蔭裏,眯着眼送走了,緊緊跟在祖母身後,往河谷的去的木蕎。太陽已快到西邊,風又吹起,帶來了細沙。毛茸茸地粘在人們蓄滿汗水的汗毛,黑髮上,在陽光的照射下,金燦燦的,彷彿是被鍍了金的塑像。木蕎依舊緊緊地跟在祖母后面,奶奶不喜歡說話,她也就只能習慣着在途中一個人胡思亂想。看着風吹起的沙幕擋住了日頭,看起來太陽好像在山頭徘徊。她想起奶奶曾經講過的故事。山那邊的沙漠,風神和火神曾經在那裏定親,又在結婚當天吵架分手各自揚長而去,不過人們相信他們依舊會不約而同的光顧這裏,或相遇,或吵架,所以大風豔陽在這平坦廣袤的大地肆揚,帶來了這片土地讓生命成長的能力。

木蕎在風裏長大,她頑強如沙漠裏的灌木叢,只知尋找生命的甘泉不捨得隨意蒸發不必要的水分。沙粒和豔陽的環境中,小女孩長得瘦弱卻也堅實,這平庸的生活讓她變得忙碌,忙碌的沒時間去想自己可憐的身世,沒時間掉眼淚。也許曾經她想過流淚,也許流過淚,風太大,還沒掉下就蒸發了。也許是因爲孤獨,沒人可以訴說,所以漸漸忘了,讓大風帶走了自己的記憶。總之,她還是在風裏長大了,大的不用總跟着奶奶屁股後面。

聞到了饢的香味,木蕎踢滅了火堆。出門看見蝙蝠馱着夕陽的餘暉飛出斷崖的巢穴,她知道時間到了,不急不緩地從井裏打上水給門口的小麥地澆上。她喜歡聲音喜歡生命,她喜歡吱吱地大口喝水的聲音,喜歡喝水後挺直的麥稈。把剛烤好的饢和水裝在食籃裏,把饢掰碎泡水裏喂同她一起長大的黑貓,然後在貓的叫聲中出門往河谷地走跟祖母一起吃晚飯,這就是六歲的木蕎的每一個傍晚。

河谷地旁,木蕎懂事地幫祖母掰開饢,倒上水。祖孫倆就這麼安靜地盤着腿地坐在地上,看着風劃過麥芒,撲到滑翔蝙蝠,麥梢顫顫巍巍,蝙蝠踉蹌後又飛起,聽着不知是風的還是旁邊那條快乾渴的河流的細細的嗦嗦的聲音。就這樣祖孫的一頓飯從觸摸到太陽吃到昏暗,但她們卻一直安靜着。直到天上的星星出現,它看見蜿蜒的河流旁有兩個小點,彷彿是兩個人蹲着在吃飯,然後她們收拾着食籃,農具往家的方向走去。木蕎之前問過祖母她們爲什麼要在地裏吃飯。那時奶奶說,火神有一架坐騎跑了,逃到我們這,它叫琥狼有着透明的發亮的毛髮,它的飯點與人一樣,要是不在這,它就會作踐你的作物。木蕎還緊張地問,它要咬我們怎麼辦。祖母威嚴的說,我們是火神和風神的後代,它怕我們。後來木蕎又問,我們爲什麼不能像別人那樣在家裏燈火旁吃飯。祖母急了,她加快腳步急忙的走,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小木蕎這個問題。木蕎似乎明白些什麼,她後悔這麼說了,她也加緊腳步緊緊地跟在祖母后面。現在,木蕎不再去追問這些問題了,錯過與別人相似的時間點,路上格外的安靜,可木蕎不怕,她看着天上漸漸亮起的繁密的像被洗過又立即冰過的星星,美極了,她覺得那是在天上的阿爸阿媽甚至是阿翁爲她們點亮的燈。

太陽毫不吝嗇地把光輝直接的投射到這片土地上,金燦燦的,可是因爲太亮,又讓色彩都減了豔麗,感覺一切都蒙上一層黑。黑黑的小女孩木蕎手裏託着一盤烤得焦黑焦黑的土豆從院裏走向屋內,回頭望見村裏那羣同齡的孩子們,跑着,鬧着,搶着領頭孩子手裏的一串葡萄,像極了一羣靈快的老鼠共同扯着一串寶石手串往洞裏前進,他們的身上有着真正金子的光芒。木蕎羨慕的心情透過她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的傳達向了他們。孩子們也回頭定住望向小木蕎。他們的回望的眼神在木蕎眼裏彷彿是久經沙漠後看到的綠洲裏的一汪月牙小泉,木蕎用小黑貓看她般乖巧,友善又木訥的眼神盯着他們,彷彿在問要不要一起吃土豆。可他們窸窸窣窣像夜裏惱人的蟋蟀窸窸窣窣聚在一起說了一些只在夜裏的深不可測的話,然後一陣回望,哄的一下又全跑散開了。調戲得手之後的嘲笑,這勾引起了埋在小姑娘心裏深處那難言的孤獨感,委屈的吶喊一下子跑到了她的嗓子眼,餘光掃到那間堆滿雜物的小屋,她又一下子明白蟋蟀在交流了什麼似得,她嚥住了哭聲,就像她憋住眼淚從不讓它們落到臉龐一樣。她懂得別人的害怕,也懂得自己的堅強與勇敢。其實如果不是從別人的眼神裏她根本不懂人們是對那種東西是有恐懼感的,她從小跟着奶奶在那間屋子進進出出,對它的美和醜早已麻木。幽幽的眼窩,幽幽發光的戒指。木橋回身走進屋子裏,她不去瞧那間屋子,她覺得那間屋子的故事和小朋友的窸窸窣窣的對話一樣,屬於夜裏。她沒有害怕。又去準備着晚飯,等待又一次的蝙蝠飛出時,拿上食籃往河灘地與祖母一起共享。

受盡無限孤獨和艱難成長的小木蕎有時突發感恩之心,感謝神讓她成長得能承受着一切。可在這的同時她又感受到祖母身體的衰弱。她每天晚上睡得越來越早,納鞋底的手越來越抖,還總說燈不夠亮挑了又挑。木蕎清楚有種東西在祖母身上悄無聲息的消失,而她也無能爲力。面對生命的流逝而帶來的無助感比她身上永恆的孤獨更讓她恐慌,她覺得她的胸口和喉嚨都堵着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老祖母漸漸地也不能下地了,小木蕎只能一人給地裏的小麥澆水,一人給小黑貓餵食,一人做着平時和最親的人一起做的事。她一如之前一般堅強,默默地承受着這一切。祖母有好幾天喝不下水,終於在一天清晨風把陽光吹來時,木蕎發現叫不到她祖母,她終於憋不住,哇的一聲大哭。

她的哭聲引來並沒有什麼交涉的鄰人,他們幫助小木蕎在院子一角挖了穴,讓相伴她多年的老人在那天黃昏的風中下了葬,木蕎跪在墳前送別了這羣好心人,她覺得再也不會有外人走進這個院子。木蕎起身進屋裏烤起土豆,又翻了翻祖母留下的東西,剩下一些舊衣和幾雙納好的鞋底,她收起一雙鞋底,又向那甕裏抓起一把新打下的小麥,用小布包好,與舊衣服和鞋底打包成一個大包裹。在祖母墳前,木蕎像祖母往常教她的一樣,點上一小盞豆油燈,把土豆擺好,旁邊放一小碟鹽巴。輕輕地叫一聲“奶奶,吃吧”,然後把包裹點燃燒給祖母。她並不祈求祖母在天上活得像個富家太太,她知道有的生命生來如此,註定勞碌,而她也覺得祖母在另一個世界裏依舊要走許多的路,要種許多的麥地,要幹許多的活。她把麥子和鞋底燒給祖母,是因爲她覺得祖母需要,正如她也需要一樣。木蕎心裏已經清楚她會像祖母一樣地過着日子,她已經感受到獨自一人生活的這場大風呼嘯着吹過她的臉龐,有點刺痛卻也格外冷靜清醒。她今天有點累了,決定早點休息,明天早點起來打饢,補充點體力好好幹活,給奶奶,給自己。

這一覺她睡得很深,很久,很遠,她夢到了長得像她又像她奶奶的人,黑黑的瘦瘦的,在蜿蜒的河旁耕種,很快的.作物長得比人還高,祖母也出現在這了,戴着白色頭巾的風神讓她們跟她走。然後這篇地便由同樣黑黑的瘦瘦的小木蕎打理了。夢醒了,風吹起,木蕎按着祖母過活的節奏來。她精力充沛地打了好幾張饢,倒上水,給奶奶送去。掰細泡軟餵飽了小黑貓,才顧得上自己吃飯。給門口的麥地澆水,走去給河谷的地除草,趕鳥。她忙碌極了。夜裏,她學着祖母在燈油前納鞋底。在睡覺前捧着一碗水,和豆油燈去看祖母。只有在祖母墳前她才清楚地認識到她自己真的是一個人了。她突然想起什麼,拿着豆油燈往小屋走去。這間屋子一半堆着樹枝柴火雜物,一半是這個家的傳奇與神祕。屋子的一角,鋪平的毯子上放着一具烏油錚亮的骸骨,屍骨上有一頭還在生長的烏髮,編成兩把大辮子。手骨上還有一枚幽幽發亮的祖母綠戒指。木蕎的祖母告訴她這是那年她開墾門前那塊小麥地時挖到的她的祖先,這麼多年就放在這裏了。祖母會在不定時的夜裏過來這裏供奉,就像現在的小木蕎一樣,點着一盞豆油燈,盤子裏幾個烤土豆或幾張饢,旁邊一碗水。

記憶裏,在木蕎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會在一旁看着祖母慢慢地散開那兩把大辮子,輕輕地抹上豆油,再慢慢地編上去,輕輕地擦亮那個綠色的石頭,有時還會拿彩色的布條掛在她的身上。油亮的兩大條麻花辮搭上彩色的綢子在小木蕎看來是這個家從所未有的富貴與亮麗,她喜歡極了,從不覺得這種美麗有什麼詭異。直到有一天,耳邊吹過一陣風,風裏有人說着,那個醜女孩家裏有個頭髮拖地發着綠光的妖怪。她知道,村裏的孩子都嫌棄她周圍的人也沒誰喜歡她,這種知道好像是天生帶着似的。但她原來只以爲是因爲她長得不好看,沒豔麗的衣服穿。她想不到她本來有點欣賞的是別人所恐慌的。甚至有一段時間她也恐慌和懷疑自己,是不是別人的反應纔是正常的,是不是那真的是妖怪。但日子一天天忙碌地過去,她漸漸沒時間去想這些問題,麻木了。就像對她的阿爸阿媽一樣,從小沒聽任何人說起過,家裏沒留下其他人生活的痕跡,她也不敢問祖母,她一個人靜靜地想過。可後來她就不想了,她覺得就算知道了,日子還是這樣過。她只當是風把她從遠處帶來,自由空曠舒適的遠處,有一天,在經過所有苦難以後,她還將被帶走。

木蕎學着她祖母慢慢散開兩把大辮子,抹上豆油,仔細地梳齊,再慢慢地辮上。靜靜地坐在一旁抱着小黑貓看着她努力的成果,她似乎明白祖母對做這件事時的感情,那是對自己曾經存在或者根本沒有的至親的追尋。是與否,反正不管,這樣至少讓現在存在的自己不那麼孤單。木蕎欣喜,她盤算着這一季的麥子熟了後,過幾天她也許可以到集裏換幾塊彩布回來。她在河谷地上辛勤的勞作着,風把她蒸發得更加顯瘦,但烏黑的雙眸和纖細的長頸,卻顯得更加健康和高貴。她依舊像和祖母在時一樣把晚飯帶到河谷地上在漫天星幕垂下時享用,她擡頭看一看天邊漸漸亮起的星,覺得比以前的快多了,彷彿天上多了一人在爲她點燈一樣。

西風吹來,小木蕎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