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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是條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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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豆豆是條狗

豆豆是條狗散文

豆豆,77號院一條蘇格蘭牧羊犬的名字。我不愛狗,也不知品種是否純正。

這狗應該很老了,我剛搬到77號院住,它就老的焉不拉幾,現在,更是蔫不拉幾了。給一條老掉牙的狗取一個很嫩的名字,多少讓人感覺好笑。但滿院人,都這麼叫,也就習以爲常了。

狗是什麼時候養的?沒問過,賣的還是討的?也不知道。不過房東老漢的兒子,倒是愛養一些貓狗之類,閒來無事,他便脫了上衣,拖條花褲衩,打着口哨,惹惹貓,逗逗狗。如果天氣晴好,他把豆豆領到院子,打盆涼水,會洗個澡。洗完了,狗的屁股上一腳,說,樓上曬太陽去。狗披着溼漉漉的黃毛,渾身一抖,水點四濺,唰一聲,躥上了臺階。看來再老的狗,也能擠一點勁,顯一顯當年的身手,要不,就只有等剝皮熬骨的份了。

豆豆愛虛張聲勢,我不知道這是蘇格蘭牧羊犬的特性,還是南城根狗的個性。有生人進門,它總是跟上戰場一樣,吶喊着,衝下樓,扎出拼個你死我活的架勢,呼啦一聲,撲到了你面前。你要是心虛膽小,逃之夭夭,那也就罷了。狗罵幾聲,無聊了,竊喜着,也就懨懨而去,繼續做白日夢了。你要迎上去,假裝對着幹,它立馬就蔫了,晃着尾巴,滿臉媚笑和歉意,躬身而讓。

當然,作爲一條有了年歲的狗,比起南城根其它年少輕狂的狗,豆豆就顯得頗有風度,至少有一種成熟的穩重,那種輕薄的虛張聲勢,也不輕易示人了。不像24號院那隻拳頭大小的黑狗,每天站門前,只要有人經過,就撕破嗓子叫罵,貌似路是它家的一般,像流氓、小混混,欠揍。更不像那巷子裏流浪的野狗,嗅到肉香,就蹭過來,聞到火藥味,就夾着尾巴逃跑了。

很多時候,其實豆豆是把那種故作的虛張聲勢,收斂成了一個午後,或者半個黃昏的沉睡。那些裝腔作勢,只是偶爾拿出來,練練腿腳罷了。它都一把年紀了,看家護院的擔子,留給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肥貓吧。再說,沒幾個賊願意跑到77號院來偷個牀單鍋碗之類,這裏是死衚衕,好進難出。這些,一條把南城根生活舊了的狗,比誰都清楚。

於是,多數時間,它趴着,像一團爛布,閉上眼,打着盹,或者思考着什麼,誰知道呢。一個人,到知天命之年,就喜歡把鬆散的骨頭攤開,讓陽光烤烤,烤出松木的味道,也喜歡閉上昏花的雙眼,提前適應那即將鋪天蓋地而來的黑暗。一條狗,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剛搬進77號院的時候,豆豆就老了,把蘇格蘭牧羊犬的那種老相全盤托出來,修長、消瘦的面孔,下垂的尾巴,散亂、繁雜的狗毛,多像一位在領導崗位退下來的老幹部。我住一樓時,它便每天晚上臥在我門口,再也不回狗窩了。我很納悶,我不愛狗,也不施捨,更不親近,它爲何老呆在我門口。有段時間,總有“篤篤篤”的敲門聲,我以爲有人,喊,誰啊?沒聲息,又是“篤篤篤”。我只好咒罵着起牀,開門,兩邊一瞅,沒人,鬱悶。如此一段時間,才知道是狗在用尾巴敲門。它想進來喝茶?還是敘舊?還是僅僅玩玩惡作劇?狗從來沒有告訴我。

後來,我搬到二樓,本想着狗晚上就不來了。可它還是不離不棄,臥到了二樓門口,只是敲門的次數少了。但有時,當門虛掩着,它就揭起門簾,探進頭,朝屋裏瞅一眼,好像在看我幹啥,我罵一句,你有偷窺癖嗎?它脖子一縮,嘴角一撇,走了,似有委屈,似有無辜。我也納悶,院子住着七八戶人家,爲何偏偏跑到我門口,難不成我命中有狗緣。於是,有段時間,我會莫名想起,大雨瓢潑,茅草屋下,燭光搖曳,書生和狐狸的昏暗故事。

除了敲門、窺探,豆豆還有一種讓人迷惑的習慣。或許,作爲一個狗,沒有幾個怪癖,是不足以在狗界混出點名堂的,這和人一樣。每當有飛機從頭頂飛過,或者放鞭炮,豆豆一遇此種情形,就會失常,總是昂頭朝天,奔上躥下,狂叫不止,如打了雞血一般。我聽過狂犬吠日這一詞,但是狂犬吠機,倒是罕見。試想,炎炎夏日,午睡正濃,飛機滑過小院,狗便聲嘶力竭,嚎叫不休,這是多麼讓人咬牙切齒的事,真想翻身而起,給它當頭一棒。

不知其它狗有沒有看見飛機、聽見炮聲,就會有抽筋一般的舉動。於是,我常聯想,這狗,或許上輩子是被鬼子的飛機用炮彈炸死的,所以,這輩子,一看見飛機,聽見炮聲,就充滿了無端的恐懼和不共戴天的仇恨,這麼一想,我倒心寬了。

在南城根,一條狗比一個人更瞭解這裏的細節。正如豆豆,它知道什麼時候把自己裝的更像一條狗,嚇唬嚇唬陌生人。當人們在時間的灰塵裏,步履匆匆時,一條狗用緩慢的步子,在巷道里溜達一圈,它比我們熟悉巷子裏菜色的面龐,也更比我們熟悉城牆下那生活的本色。我們呢,在這裏漂浮上兩三年,甚至更短,就流落別處了。而狗呢,尤其是豆豆,它用一輩子把一個地方活的泛白、發舊,它把心貼下來,最後也就成了南城根的一部分。在夜晚,大地之上,星辰之下,南城根的人,都包裹在夢裏了,只有那條狗,還醒着,它掀開大門,披着滿身蒼老,蹣跚而行,它想看看南城根,這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是否還有什麼落下的往事。

而此刻,漆黑的巷道,飄過了一個比黑更黑的影子。

  (二)一個人的南城根

海棠敗了,丁香落了,薔薇謝了,還有櫻花、月季、玫瑰,一樣樣開到花事荼靡。就像有人,把她珍愛的精緻瓷器,擦乾淨,擺了擺,又一件件收掉了。

接着,六月,芒種。石榴花,不緊不慢的開,像挑起的一團火焰。

南城根,看不到花,只有時間靜靜的流淌,如一架老鐘錶,指針上沾着灰,一步步遲鈍的走着。向南,出南城根,藉河邊,倒是載滿了名目繁多的花草,開了,敗了,更替着,來來往往。住在南城根,看花,是沒有意思的。不如找個午後,坐在77號院的二樓樓道上,看看風,看看遼遠的日光,還有遠處晾曬的衣裳。這樣,多好。

泡一杯茶吧,就花茶,價錢便宜,味濃,放點棗和冰糖。搬個椅子,坐下。有本書也好,隨便翻幾頁。迎面吹來淡藍色的風,讓人想起六月的鄉下,開藍色花朵的胡麻,閃爍着,捲起了波紋。風是溫的,從四周的房頂擠過來。

擡起頭,看天,天被切割成一口井,雲是軟的。陽光濃密,明亮的光線,從西邊鋪排過來,潑在對面的樓頂上,泛着微微的光芒。你不知道還有多久,光線會退乾淨,把黑夜交到你手裏。天空還有鴿子,大約五六隻,團在一起,飛着圈,一遍又一遍,不知道累不累,沒有綁哨子,鴿子飛着是安靜的,只有掠過頭頂時,纔會聽到呼嘯而過的聲音。

南城根的天,像鄉下,是藍的,但又是狹窄擁擠的,沒有讓人要飛的錯覺。

正對面,是一戶人家的民房頂子。鐵絲綁成的晾衣繩,拴在焊於樓頂的鋼管上。有長滿碎花的米黃色被子,搭着,晾曬,沾滿了陽光的味道。還有一條玫瑰紅褲衩,女式的,掛了兩天了,沒人取,風吹過,擺了擺,又擺了擺。是忘了?還是人不在?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租房的女子,這麼粗心。想不來。

晾衣繩的鋼管上,蹲了只麻雀,什麼時候來的沒看清楚,它歪頭,用嘴梳了梳羽毛,又開始發呆,在想些什麼呢?或許小小的`麻雀也有小小的心事,小小的心事裏,盛着一座小小的城,小小的城池裏,會有什麼樣的愛恨情仇?或許什麼也沒有,它只是歇歇,就歇歇腳罷了。

喝杯茶吧,看着看着就眼睛酸了,眼淚粘在睫毛上,哭了嗎?怎麼會呢。

左邊,就是南城根的老城牆遺址,約五米高的地基,形成斜坡。有些地方,磚頭從下到上砌了,防止裂開塌了。沒有夯磚的地方,裸露着酥鬆的黃土,還有摻雜的石頭。這些,曾證明,一牆之隔,就是城裏鄉下,像一道標籤,緊緊的貼出了不同的生活,和不一樣的流年。地基邊,長着一溜稀稀拉拉的蒿草,可能是光照充足,雨水充盈,單株都長得鬱鬱蔥蔥。

南城根上面,就是真正的樓房了,一排,兩排,三排,七八層,雖然有點舊,漆都開始剝落了。但是像一個巨人,本來站的就高,俯視着擁擠、低矮、陳舊的南城根。這樣一比,倒覺得南城根可憐兮兮,像個沒孃的長不大的孩子。不知道住在樓上的人,爬在陽臺,低下頭,看南城根灰撲撲的民房和院子裏熙熙攘攘的人,會作何感想?

有時候,樓房上會有說話的聲音,從窗戶裏滲出來,落在南城根頭頂上。也有時候,會有人從窗戶扔下一個啤酒罐,“哐當”一聲,砸在民房頂子上,或者房背後。水泥與罐子相撞的聲音,異常清脆,南城根醞釀了半個下午的寂靜,瞬間打碎了。院子裏,閒臥的看門狗受到驚嚇,就勢一躥,狂吠着,滿院亂跑,像蒼蠅把頭掐了。房東鑽出屋,仰着頭,朝對面的樓上咒罵幾句,你怎麼不把你們家先人牌牌扔下來,你住的高就越不要臉了。狗看着主人罵,就交權了,又臥下,打起了盹。樓上沒動靜,也不知誰扔得,罵幾句,唾口唾沫,歪着脖子又進屋了。

陽光慢慢收斂,巨大的陰影開始一寸寸攤開。風吹過,搖晃着掛在防盜欄上的幹辣椒。

突然又聽見細細的哭聲,從右邊的民房窗口裏,細細的飄過來,在乾燥的空氣裏,哭聲很快就幹了,化了。怎麼回事?也沒聽見吵架聲,莫名其妙,那哭聲變成了哽咽,一擡頭,一個長頭髮的女子,穿着碎花裙,捂着紅紅的臉,倚在窗臺上。倚着倚着,就不見了。

茶涼了。太陽合攏了翅膀,黑夜漸漸包圍了南城根。椅子搬進屋,風替你揭起了門簾。一個人,就這樣把整個下午的光陰打發了。

剩下的涼茶水,就倒進花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