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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哥哥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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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讀臧克家先生的《老哥哥》,感慨萬千。老哥哥是位長工,一生爲別人操勞,老了老了,再無油水可榨時,被趕出了別人的家;死了死了,孤孤零零的一口墳,或許除了先生再無人記起這個世界上曾有過這麼一個人。

我的老哥哥散文

我也曾有一位老哥哥,慶幸他生於、卒於新時代,日子應該開心一些吧?

打我記事起,他就真的很老了,斑斑駁駁的土黃色的毛髮褪去了光澤,還常常叫風吹落一些;混濁的眼睛努力睜圓了,依然無精打彩,眼角上常有眼屎充滯着;瘦削的身體,有的地方被襻帶長年累月的撕磨,裸露出紅褐色的皮肉。

“他”,並不算筆誤,起初我不懂牲畜性別,根本不知他是一位女士,明白時,叫“老哥哥”順口了,不願再改口;他性子溫順,臥在院裏曬太陽,我就爬到他肚子上恣意地耍,拍打他的背,他不惱,還會扭頭笑眯眯地看我,因此,我把他當成了一位極富包容心的哥哥。

他原是生產隊裏一頭公用的牲口。困難的年月裏,鄉親們分得一點糧食,攙合些野菜、榆錢、槐花……勉強哄飽肚子,不至於餓死。糧食的所得,他功不可沒。

後來,村裏田地包乾到戶,集體的耕種用具也要分給各家各戶。村長根據戶口做了相應的紙團兒,每個紙團上分別寫着諸如“牛、犁、耙、叉……”的字樣,盛在一個大籮筐裏,由村民來抓,碰手氣,領實物。

母親頗迷信,她認爲不惹塵埃的娃娃會感動神靈。她抱着我擠在抓裘的人羣裏。我滴溜溜盯着籮筐裏被翻騰的跳躍翻飛的紙團兒,一下子發現了一個點了小米粒大小紅點的紙團,不知是誤點,還是人爲加了標記。我撤着身子,抓在手裏。母親如了願,那時的一頭牛就是今天的拖拉機。

從此後,我和老哥哥一樣成了福星,我們成了不離不棄的伴。

母親爲了讓老哥哥儘快恢復元氣,每天天不亮就去田野裏割些鮮嫩的草,回來拿菜刀嶄成寸斷,我們沒有鍘刀。

我忙得來回跑,一會抱草放在母親腳邊,待嶄,一會續草於菜刀之下,一會抓一把寸草丟進老哥哥的食槽裏。母親招架不住我的殷勤,生怕傷了一如旋風的我。不料,旋風礙了她的眼,一時大意,手起刀落,反傷了自己,左手大拇指被砍傷,指骨斷了一半。至今,這根手指還不太靈便。

他上工時,我也跟着。父親做了一輛拖車,幾根方木扣成的四方架子,沒有輪子,完全靠他的力量拉扯前行。家家這麼弄,我還體會不到他的辛苦。拖車上放着犁具、鏟子之類,也有一塊長木板,是我的專座,地頭上困了,就是我的溫牀。然而我更喜歡的是騎到他的背上去。瘦骨嶙峋,咯我的屁股,母親就做一塊棉墊子墊上。出發的時候,母親在一側緊跟着,扶着我,掌握我的平衡;父親牽着他,嘶嘶地吐着菸圈兒;他不緊不慢地行,踩着腳下走過必印下的深深淺淺的蹄印兒;我仰着臉,找尋天空中最美最美的一朵雲,心裏頭無限地滿足。

老哥哥幹活有個特點。給它套上行頭進地時,如果方向和回家的方向相背,他勻速行進,而等到了地那頭轉彎,方向順了,他就幾乎小跑起來,連帶掌舵的父親也緊緊地跟,呼哧呼哧地喘。但是無論他快與慢,父親從沒捨得甩給他一鞭子。他真得太老了,身上的零部件都不會再合鉚,經常拉稀,吃飽了不反芻;他很想盡快完工,趴到自己的小屋裏休養生息。每每看到他流汗了,我就哭鬧着抗議。父親無奈地看看我們兩個,有時候只好留下半拉子未整的地,歇工回家。

後來,我會牧羊了,每天被迫和老哥哥做短暫分離。但我記掛着他,回來的時候,小籃的草總是塞得滿滿的。我把草分成兩半,一半給一隻呆在家裏、天生畸形行走不便的羊,一半留給老哥哥。他的食量很大,我的草在他胃裏只算個點綴,但僅此而已了,多了挎不動。

有一年的收麥時節,我放羊,父親給他套上轆滾軌麥。我就在附近收割完的'麥田裏守着羊,撿着落下的麥穗兒。偶而一瞥,我能看到他一圈圈地畫着好像永無休止的圓。

忽然,雷聲隆隆,風雨大作。父親把他引到場邊上,便和母親手忙腳亂地堆麥,這是虎口奪糧啊。那時的條件收麥要持續近一個月時間,恰逢雨季,天公一怒,人心顫動!

老哥哥身上溼透了,肚子下的毛髮一綹綹打成結,刷刷地流水。他抖瑟着,想臥下的樣子,又不敢,他怕臥下了,再不能站起來。

我搶過母親剛抱出來的,準備蓋麥堆的塑料布,跌跌撞撞朝他跑去。可是,我太小了,夠不着他的背。

他盯着我,滿眶溼潤,不知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他慢慢地趴下了,好像真懂得。我把他護了個嚴嚴實實。

天晴的時候,他的肉被分割成若干塊,分給了衆鄉親。我們一點也沒有留,留了,我也不會吃。

我的老哥哥,他已無法再看到今時今日的好生活,那冒着煙的鐵牛遠比它省時省力出成績。收麥收秋的季節,老人們一樣有閒情,啜一口茶,擺一盤棋,講一個傳說,打一會太極,但是它見證了一段時光,灑了一路辛勤,留下了一生真味,何敢忘?

近日,我和小女兒出門,見一半截木樁上栓着頭牛,肥肥壯壯,毛色金黃油亮,但是我絲毫找不到老哥哥的影子,他在我心裏的地位和先生的老哥哥毫無二致。

現在,這種生靈散養的不多了;養着的也失去了本職工作,主人準備賣給屠宰場殺肉的。

我對女兒說:“這是牛,但不是真正的牛,褪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