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臉散文隨筆

一個人的淨，不止來自水，來自洗臉儀式，還有對淨的虔誠和嚮往。

我小時覺得洗臉是件可有可無的事，似乎大人們也不大強調每日必須淨面。實在是有了烏跡，大人們用手沾點水，在臉上一抹，洗臉過程結束。

未知何種原因，我們村明明有一條四處漫溢的河流，卻從不到那裏取水。按老人的意思，泉子溝井裏的水，是透山水，清，甜，煮的飯有滋味。這樣一來，人們守着一條河卻無視它，似乎只有泉子溝的水，纔是水。去泉子溝，要穿過村莊，上一個大坡，再下一個大坡，才能到達井邊。由於取水艱難，村裏人用水極其節儉。

那時候，我們很少在晚上洗臉，泡腳更是很遙遠的事。而洗澡，也只有伏天能到溫河裏洗一回。一般人家，早上起來，熱一壺水，兌些涼水，半盆水要將全家三五口人的臉全部溼一遍。名曰洗臉，當然就是撩起水，在臉頰上搓搓，眼窩鼻樑嘴角這些地方，基本一筆帶過。等全家人洗完了，盆裏就成了肥皂水，滿屋子的香氣，是我對洗臉的深刻記憶。

印象裏，水是很金貴的，我們從不浪費，如果小孩喝不掉一杯水，大人們會將剩下的水喝完。洗過臉的`水，會灑在地上，那香氣，在屋子裏氤氳好長時間。灑不完的水，又倒在梨樹底下，冬天，漸漸就形成了一層又一層白冰。

夏天洗臉次數多點，一來雨水稠，家裏能接水的傢什都放在檐下，叮叮咚咚，就有了滿滿一盆一桶。二來人們很過分地表達着對溫河的喜愛，差不多每個小孩，一放學就呆在溫河邊上，鞋脫掉，捲起褲腿，在淺淺的河裏走來走去，捉魚，或者挖沙。大太陽讓你汗流浹背，也不怕，撩起水往頭上灑，趁機也就洗了臉、胳膊、小腿和腳。有時大人們乾脆在河底沙裏挖個坑，也不管願不願意，把你脫了衣服放在裏面搓洗。等手腳被水泡得發白，皮膚皺了，涼風吹來，天也就要黑了。

冬天，把雪鋤到桶或盆裏，放在洋爐子旁邊，消開。快過年了，大人們用消融的雪水給小孩洗頭，據說雨雪水洗衣，衣服會比平日干淨好多。而用雨雪水洗頭，頭髮會更加綿軟烏黑。小孩多不喜歡在冬天洗頭，屋子太冷不說，大人總是要找到一些比如鞋刷之類的器具，搓你脖子裏的泥，你才知道，原來洗臉也要連帶洗脖子的呀。這時候也得泡腳，水漸冷，腳上的凍瘡在水裏漸漸疼起來。

有人家新娶了媳婦，小孩在早上就跑到人家窗臺前去看西洋鏡。新媳婦也不臊，從暖瓶裏倒水洗臉，是要將衣服脫到只剩下一件背心，纔開始洗的。半弓着身體，雙手撩起水，將臉和脖子潤溼，香皂在手心裏搓起泡沫，纔在臉上和脖子上仔細地搓摸。很長時間後，才又撩起水，一點一點地衝洗，漸漸地，她的花背心的領口就溼了一片。很久，才用毛巾仔仔細細地擦。她一直弓着腰，傾着頭，彷彿洗臉是件很莊重且享受的事。

洗臉，不只是個人衛生習慣，也跟人們對自然節令和人情世故的重視有關。像過年過節，走親戚，參加婚禮、葬禮，大人們對洗臉一事，極其認真，且不能省略，彷彿對自己恭敬，就是對別人的恭敬。當然人類的風俗習慣，也會隨社會進步生活水平提高而改變，洗臉這件文明事，漸漸被人們重視，也複雜起來，一塊香皂遠遠不能解決洗臉問題，更不要說一捧水了。去美容院洗臉的人越來越多。按照專業或者不專業美容師的說法，人的臉是最容易污染的地方，你只有每日清洗乾淨，纔不會起痘痘、脫皮，也不會衰老。有段時間，我也辦了美容卡去洗臉，卸妝棉、面水、洗面奶、按摩膏、去角質素膏輪番轟炸，整整一個小時，洗臉過程讓我昏昏欲睡，直到臉皮開始疼起來。後來不得不去看醫生，說是角質層太薄，過敏了，以後不敢這麼厲害地洗臉。原來，洗臉，是能將臉洗掉的呀。之後，我的臉再沒有被那樣用力反覆地揉搓過，還會開玩笑，說自己是臉皮薄的人。市面上開始流行洗臉器，什麼蒸臉器、導入儀，層出不窮的機器開始在許多人的臉上運轉，據說，徒手洗臉，已經out了。

文學作品裏，關於洗臉也有詳盡描述，讓洗臉這個簡單的習慣，飽含深意。《紅樓夢》寫尤氏賭氣從惜春那裏出來，去了稻香村，淨面時，素雲就拿出自己的胭粉取笑她。洗臉這事一筆帶過，但仔細描寫洗臉過程的，在五十五回有。見探春哭了，三四個小丫鬟捧了臉盆、巾帕、靶鏡等物來。探春因爲盤膝坐在矮板榻上，丫鬟便雙膝跪下，高捧臉盆，當了洗臉架。另兩個丫鬟也屈膝捧着巾帕和靶鏡脂粉之類。平兒爲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手巾來，將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盆中盥沐。《金瓶梅》也有燒湯淨面的描述。人類自打懂得乾淨，洗臉便成爲不可忽略的必須。

之前讀過一段關於弘一大師洗臉的故事，弘一對盥洗用水極其講究，先把清水倒進白紗袋過濾。潔面後，再把白紗袋倒翻，讓生物重返水中。這樣的洗臉過程，有了對水的感激和小心，有了對萬物和生命的恭敬，便也有了心懷大千、護生、護己的自覺，懂得愛和慈悲。水在這裏，既洗淨面部污垢，也淨化心上塵埃。原來，一個人的淨，不止來自水，來自洗臉儀式，還有對淨的虔誠和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