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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老酒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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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讀的大學,宿舍裏有八個同學,有兩個是上海人。其中一個是我們系教授的兒子,長得瘦長瘦長的,我們稱之爲“瘦子”。他平時文雅安靜,但是一高興那個公鴨般的嗓子就會震耳欲聾,而且妙語連珠,相當的幽默。另一位則相反,胖得像個圓球,我們稱之爲“肥子”。他是體育特長生,校田徑隊的,專攻鐵餅和鉛球,代表學校參加上海高校的運動會。

切老酒散文

第一次聽到“切老酒”是在我大學剛剛報到後的第一個星期。我們宿舍組織了一次喝酒。這個組織者就是“肥子”,那天他是用用上海話提出來的。

“爲了慶祝我們大學生活的開始,我建議我們去‘切老酒’。”

“切老酒”是什麼意思啊?我們都不知所以然,心裏納悶着。

“瘦子”在一旁笑着說:“‘切老酒’就是喝酒啊。我們到赤峯路的酒館去喝酒,慶祝我們大學生活的開始,慶祝我們成爲舍友。”說完,他從他的包裏拿出來一瓶白酒,洋河大麴。看來他們是早有預謀。

就這樣我第一次在上海“切”了一次“老酒”。那天我們喝得東倒西歪,除了幹掉那瓶沒有顏色的洋河大麴,我們還喝了一箱金黃色的綠波啤酒。

但是一直到大學畢業,我還是沒有弄清楚爲什麼上海人把喝酒說成了‘切酒’,而且還是‘切老酒’。我真正領會‘切老酒’的涵義是大學畢業後的第五年。那年春節前夕,我和老婆一起回到了她的故鄉,她的老家。

那是浙江西部一個著名的旅遊城市。那裏山清水秀,特別出名的就是那條清澈寬廣的江水和擁有成百上千個小島的湖泊。江水發源於隔壁安徽的黃山腳下,穿山越嶺浩蕩而來,接着繼續往東直到最後變成錢塘江流入杭州灣。

坐在從杭州駛向老婆家的車上,那天正下着雪。我隔着車窗向外望去,這是江南特有的雪,天空中飛舞着潔白、輕靈的雪花,飛在空曠的原野上,飛在青翠的羣山中,飛在寬寬的江面上,地上覆蓋着一片,一片薄薄的白雪,異常美麗,猶如傳說中的仙境。

大概兩個半小時的車程,車子就在老婆家門前的馬路上停了下來。

老婆家的房子就在江邊,中間隔着一條馬路。房子不是江南民居那種特有的坡屋頂外形和粉牆黛瓦,而是兩層樓的平房。屋子外面是一個院子,院子裏種着一棵枇杷樹、一棵柿子樹和幾排的上海青、芹菜。綠油油的菜葉子在白雪的覆蓋下顯得更加的嬌嫩和生機勃勃。丈母孃說,如果我秋天來的話,就可以嚐到新鮮、香甜的枇杷和柿子了。

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放眼望去就是那條寬闊而清幽的河流,水面平靜如鏡,偶爾有幾隻水鳥掠過水麪,又飛向遠方。河面上有座鐵橋,上面僅有一條鐵軌,以前是用來運輸當地產的鐵礦,而我去的時候,它已經廢棄了,成了一個歷史,一道風景。

因爲過兩天就過年,丈母孃早早就把年貨準備好了,有醃製的風乾的豬腳、雞鴨、火腿,青魚,還有山筍、冬菇、木耳等很多的山貨。

當天晚上,丈母孃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好像是提前過年了一樣。老丈人從田地裏拔回一筐西芹、豆角、上海青。他是個農民,那時在田野的幾畝田地裏種着一些季節蔬菜

那時的老丈人身體還很好,他愛吃紅燒肉,當然也愛喝兩口。當天晚上,我就陪着老丈人和小舅子喝了一點,後來就被他們給灌醉了。

吃飯前,老丈人搬出一罈酒,足足有十斤。“我們‘切老酒’。”他笑着對我說。

小舅子熱酒去了,用的是一個大鐵水缸。他把酒熱好端上來的時候,只見在酒面上浮着一層細膩的白沫,熱騰騰的酒氣撲鼻而來。

我彷彿又回到十年前的那次在大學時候第一次‘切老酒’的情景,不過這次不是喝白酒和啤酒。這次喝的是紅曲酒,糯米酒。雖然以前我知道煮酒論英雄的故事,也在魯迅的《孔乙己》裏看過“溫一碗酒”,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酒是要煮沸以後喝的,而且自己馬上就要親自品嚐一通。

酒是老丈人自己釀的,是紅曲酒。每年過年前他都會釀個一兩百斤的酒,然後分一些給小姨家、小舅家。這是我第一次見過的這種玫瑰紅顏色的糯米酒。我原先不怎麼愛喝酒,沒有喝酒的習慣,只是應酬的時候稍微意思一下而已。但是那天我確實實實在在喝高了。

我陪着老丈人、小舅子不知不覺中就喝了三大碗,只覺得那酒甘甜清冽、入喉溫和、香氣四溢。喝下去以後,肚子裏熱烘烘的,身上暖洋洋的,臉上也微微的發燙。

“這酒不錯,真好喝,像喝果汁一樣。”我心裏真誠地對老丈人的手藝表示了讚賞。

“我爸什麼都會做,除了會種菜,他還會做年糕、做果(一種用麪皮包着肉菜餡的餅,形狀各種各樣都有)、做醃菜、做老酒,好吃的東西多着呢,”老婆說,“不過你少喝點,要不等下你就可以領會到這酒不像你感覺的這麼過癮了。”

“不會的,雖然以前我不怎麼喝酒,但是我今天一定要陪老爸和小波好好喝一頓,這麼好的老酒,好好‘切’一下。”我笑着說。

“是的`,是的,多喝點沒有關係的,在家裏沒有問題。”老丈人可高興了,又給我的碗裏滿上。

就這樣觥籌交錯,喝酒吃菜。屋子外面飄着柳絮般的雪花,屋裏洋溢着濃烈的過年一樣的氣氛。我們從微黑的傍晚一直喝到九點鐘。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記得後來喝完以後,我們開始天南海北地聊天。過了一會,我對他們說,我出去到院子裏轉轉。這時的我只感覺到像是進入仙境一般,整個人輕飄飄的在空中飄浮。

後來老婆跟我說,我差點就在外面睡着了。我卻記得好像我只是坐在枇杷樹下的石凳上而已。

不過第二天醒來,倒是感覺非常好,一點都不上頭,沒有後遺症。小舅子帶着我騎着自行車一直騎到半山腰上去觀賞雪和山上的風景。他告訴我說:“秋天的時候,我們常常到山裏摘山核桃、山楂,山上的動物可多了,有山豬、野兔、還有蟒蛇、眼鏡蛇等等。”

接下來過年的那段時間,我又陸陸續續地在老丈人家裏,外婆家裏、姨夫家裏“切”了好幾次的“老酒”,每次都是用碗來喝的,每次都喝得氣氛濃烈,盡興而歸。

也就是在那年的春節,我明白了“切老酒”的真正由來。它是吳語,是江浙、上海、江南一帶特有的說法。“切”的意思就是“吃”的意思。因爲江南一帶最古老的酒就是花雕和女兒紅。所謂的“老酒”是因爲以前人們做花雕酒、女兒紅或者狀元紅,都是埋在樹底下的地裏很多年後纔拿出來喝的,一般是在女兒出嫁的日子或者是家裏有人考試榜上有名的大喜日子。所以他們稱這種酒爲“老酒”。

我還知道這種酒加熱也是要講究火候的,火候不足酒會苦澀,火候過了酒會發酸,都不好喝。

只是現在的習俗也慢慢改變了。後來我慢慢地知道了這是他們這裏的習俗,現在的每家每戶過年過節都要喝這種自家釀的糯米酒。這種酒雖然度數不高,而且甘甜容易入口,但是後勁十足,就像是花雕和女兒紅一樣,喝的時候不覺得醉,但是喝完後,經風一吹,很可能就會馬上醉,而且是醉得厲害,不省人事。

此後的十幾年間,我每年都要回去老丈人家,陪老丈人‘切老酒’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也和小舅、外婆、姨夫他們喝了非常多的酒。他們也是平常不喝酒的人,但是隻要我過去了,總免不了要求我到他們家去吃飯,‘切老酒’。每年都要爲我特意準備幾十斤的自家釀的糯米酒。只是因爲老丈人後來身體不行,就沒有再和老丈人喝酒了,心裏甚是可惜。

“切老酒”是江南的一種文化,是一個傳統,是人們對越來越美好的生活的期盼和慶祝;“切老酒”是一種團圓,是親朋好友的情意交融,情融於酒,酒裏是他們對客人滿滿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