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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村寨的背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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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安良鎮一路向北的時候,車子慢慢爬上一處高崗,放眼望去,像廣角鏡頭下的龜殼效果。除去樹和莊稼,我只瞅見一處小廟蹲坐在正中間,高聳一面破舊的黃旗幟,似乎有話要說。三間廟堂裏,擠滿了託塔李天王、關羽、太上老君和觀音菩薩等一羣人,像商量重要的事情,他們會不會吵架呢。而東面就是水泉寨,我不知道在老日子裏,村子裏的人過來上香的時候先和誰打招呼,先叩拜誰。

一個村寨的背影散文

走進水泉寨,衆多的紅石頭闖進眼臉,不依不饒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們或方或長或大或小,有的也就是簡單的石餅,看得出曾是房屋結實的一部分,做石頭分內的事兒。如此衆多的紅石頭散落在村寨內外,它們一定有口難言,繁華逝去,誰還會提起傷心往事?

在中原,鳳凰是吉祥之鳥,雖說不曾見過,但許多村莊都和它攀親戚,大多是說鳳凰飛過自己村莊的時候看見肥沃盛旺,不走了,落下來保佑這裏的山水大衆。水泉村也是這樣,看得出這隻鳳凰是從南面俯衝過來,來不及打個招呼就直接撲進大地,頭部成了寨,腹部和兩翼變作土地,尾巴是上翹的一片高崗,東溝和西溝刻畫在鳳凰兩邊,而藍河從禹州境內出發,欣然躍過鳳凰頭部,流過嘴邊,使它能夠喝到清涼的泉水後擡起頭來,靈動起來。村民對自己的村寨喜歡的不得了,拉着我去溝裏看看,去寨子裏走走,指給我看紅石頭的寨牆、寨門、老房子,還有那些老槐樹,被村裏人當做老人敬着、養着,得罪不得。

在東溝裏,我又看見衆多的紅石頭,側臥其間,像和時間進行了一場殘酷戰爭,潰不成軍,橫屍遍地。從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前,這條溝是從南陽到魯山,來郟縣去禹州直至許昌所經過路途的一部分,是那個年代的官道。可以想象到幾輛馬車自遠而近奔騰而來,塵土飛揚,人喊馬嘶,一頭撞進樹木蒼翠的深溝裏,悄無聲息。但見溝兩邊窯洞鱗次櫛比,紅石頭的前臉金璧輝煌,車水馬龍,摩肩接踵,繁華盛榮。客官三三兩兩攜手登上高高寨門,拜望老友舊親,抖落一身的疲勞哀怨。第二日人馬精神,登石上馬,和店家道別,馬隊跨過藍河,“呼啦啦”呼嘯着奔北而去。而如今人去洞空,草木填滿了深溝古道,店鋪散落在時間的碎片裏,門被浮土虛掩着,只有遍地的紅石頭,緊緊攥着某一個日子不鬆手。

水泉寨處在東西兩溝中間,北部緊靠藍河。老人們說,靠着這些天然壁壘,水泉寨從來沒被打開過。土匪流寇過來的時候,方圓十幾裏村子的男女老少都來此躲難,本寨子的人以博大胸懷容納他們,一碗粥一碗水賑濟鄉親,後來各個逃難來的家庭都在寨子裏建起屬於自己一間半間的房舍,算是安了一個臨時的窩兒,紛亂的時候逃來住下,平安無事時落鎖下寨,本村人也不計較,共同度過艱險歲月。時間久了,一些外村人和寨子有了感情,索性常駐下來,除去原先的楊姓、牛姓外,十多個外姓人家生活在一個小小的寨子,漸漸融爲一體,形成村寨多元的習俗和信仰。我突然想起,崗上那個弱小村廟裏的諸位神仙,應該是他們各自的代言人。從寨裏的民風來看,廟裏諸神應該安然相處,大度且包容。

1971年村裏修水渠,在東溝崗地渠首處發現了石錛、石斧、手碾、瓦盆等石器和陶罐,專家發掘論證爲新石器時代的裴李崗文化,距今八千多年。也就是說古人類早已在這裏依水而居,打窯建舍,種地狩獵,生養生息。而今他們的後代子孫還在此勞作,同樣的天地,同樣的藍河,就這麼一代代頂着,從人類的起點,一直到蜿蜒到看不見。大多數村裏人對過去心存疑惑,那麼多的時間裏老祖宗都在幹什麼,這片土地到底養活過多少人?村頭慄成洲老人八十多歲了,他門前的一通斷碑上隱隱約約有字,他這個高小生看不出什麼意思。還有那個半圓不圓的石臼,是誰家的呢?慄成洲迷惑的.遠不只這些,就連他家的兩層紅石房子也不知建於何年,他的祖輩父輩好像也不知道,就這樣,一個家族曾經的榮耀就埋藏進塵埃裏去了,從此成爲祕密。水泉村也一樣,沒有流傳下什麼民謠,傳說很少,如同一棵老槐樹,它也許糊塗了,多少個人親近過它,撫摸它,已記不清楚日子裏晃動過的影像。楊姓和牛姓的家簿被丟盡一個年代的灰燼裏,燃盡家族所有記憶,一段段生活,被活生生遺忘了。紅石頭,這些深埋在高崗下的骨頭,被八千年來的人類逐一擡出來,壘牆築圈,經過黑白,經過風雨和寒暑,最後,被遺棄,跌落進坎坷,重新歸於沉寂,成爲歷史的啞者,從此沉默不語。

水泉寨的馬車呢,還有彪悍的隨從,血脈裏奔騰的情愫去了哪?紅石頭,紅石頭,只有它們的沉重擦拭着村寨千百年曾經的紅潤,裏面的水井,始終睜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前世今生的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