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命女人散文

自從曹雪芹老先生將女人比喻爲水，似乎女人如水就成了定論。只是，曹雪芹出身簪纓世家，他眼中的女子衣食無憂，花前月下有琴棋書畫爲伴，流水曲觴，唯美的詩歌將她們滋養得靈慧照人，嫣然百媚。這樣的女子恰似一溪清流，九曲迴轉，幽麗雅潔。在此溪水之中，無論是淺嘗渴飲，或者洗手濯足，俱令人心曠神怡。

然而，世上還有另一類女子。她們其實佔了大多數。她們更像泥，她們走在滾滾紅塵上的路，便是泥的命。

我認識一個和泥一樣的老婦。她長得細小瘦弱，眉眼尋常，走在大街上，誰也不會多看她一眼。然而她卻用瘦削的肩膀支撐着一大家。最困難時，她靠爲一家水泥廠夜以繼日地糊紙袋掙幾個錢養活自己和這個家。那雙江南女性特有的細長的手，在粗糙的道林紙上一遍遍地抹來滑去，十個指尖都在日積月累的勞作中磨得像一把把銼刀，每個關節都皸裂得滲出鮮紅的血來。就是這樣，她也不能停下手中的活，兒子的'學費和家中的一日三餐，都在這一隻又一隻的水泥紙袋中。她糊過的每一隻紙袋上，都留存着她手指上滲出的血跡。其夫不過是個小混混，不務正業，成天只知道與一班社會上的狐朋狗友賭錢醉酒，動輒打罵她。據說，彷徨許久，有一度她也曾想離婚。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她最終放棄了自己的掙扎。後來丈夫病癱在牀了，因爲驅不走的渾身疼痛，丈夫變得更加暴躁，她時常成爲其發泄對象。但她依然默默忍受着。爲了怕夜間睡着了，丈夫有個動靜不知道，她便用一根布繩把自己和丈夫的胳膊連在一起，丈夫一有響動，她立馬爬起來細心侍候，一直到他去世。一路走來，蹣跚跌宕，五十有六，韶華難在。後來她爲兒子辦完婚事的那一年，被查出患了絕症。

某天我去醫院看望一位親戚時，在另一張病牀上竟然見到了她。原以爲我會看見一張悽慘的臉，卻沒有！這個生命將逝的女人，努力地舒展眉頭對我點頭微笑。

那一瞬間我愣住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心情都難以平靜，她爲什麼能夠這樣坦然和淡定？能夠這樣竭盡全力地撐起家庭的一片天空？我真的很想知道支撐她的是一種什麼樣的信念？我甚至想過她侍候久病的丈夫時的心情，他不愛她，那麼，她爲什麼要如此善待呵護他？生活對她是那般虧待，她心裏怎能沒有一點悲苦怨恨呢？

這個外表粗糙的老婦讓我不免想起田野間泥土散發的芬芳，泥土裏瀰漫着慈悲悠遠的清香。萬物靠泥土孕育，然而，這彌足珍貴的泥土，卻常常被人們忽視、冷落。人們踐踏它們，卻想不到是它養育了五穀雜糧。有時人們歌頌大地，卻並不真正關心泥土的命運。

有誰見過被泥遺棄的種子？有誰見過被泥詛咒的污濁？